距离赌场相隔两条街的集市上,身着粗简布衣的字画贩子正擎着一张秀丽仕女图殷殷诱着隽阳,口中地地道道南渊口音,听着是逢国与宁国边关之人。
“小少爷瞧瞧这仕女图,眉如柳叶,唇红齿白,身段媚同丝绦,真真的绝顶。您可知当年陶工夜遇仙娘的传说?这画的便是那仙娘了,夜里现身看守陶炉,护人平安的女仙,小少爷不买回去细细赏玩么?”
隽阳听着是个仙人传说,心下起了兴趣,牵着白静雪手指的小手松开去摸那画轴,不料那字画贩子先他一步缩回手去,连连道:“摸不得摸不得,倘不是物主,这般亵玩可是冒犯仙人的。”
说道仙人二字时,还甚为虔诚地向天空拱了拱手,言罢便开始卷画轴,道:“供着神仙的画可怕蒙尘,小少爷若是与它无缘,在下便要收起来了,不然脏了女仙的衣裳可怎么了得。”
这一说,隽阳便急了神,却听得头顶有钱币碰撞的脆声,仰头见白静雪拎着一只小钱囊递与那贩子,便爽利地上去接了仕女图。
“隽阳可满意?”白静雪牵起他的手温声问道。
隽阳重重点了头,偎在白静雪的袍袖上,顺势被一把抱起来陇进怀里。孩子仰了头望天,天上一片清朗连云都没有半片。
“先生,方才那人说的女仙是什么传说啊?先生听过么?”
“那女仙本是个精怪,凝人形于深山一处瓷窑,后精修成仙人,却动了凡心。”白静雪缓缓讲着他曾听过的故事,“传闻她身姿窈窕,眉目如清水,让人不论见过多少次都记不得她的样貌。她凝成精怪之后日夜守着那处荒废的瓷窑,后来那瓷窑主人的后人想起来这处地方,带人来修葺重建,从此她便每夜出来照看炉火。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主人遣了独孙来照看瓷窑,那独孙啊心思甚为远大,每日题诗作画,从不去关心瓷窑半分,但每每烧出来的都是珍品。那女妖日夜在窗前守着他,直到老主人去世那日。”
停顿了片刻,转头看看隽阳,瞧见他依然听得入迷,白静雪便继续道:“老主人因得拒绝官府收购瓷窑,连同一窖珍藏将自己活埋进了地下,后来小主人便离了家,不知去往哪里,女妖日夜相思无果,只得潜心修行,后来化成仙体找到了小主人的所在,立即寻到他许下心意。自此,传说便算是结束了。”
隽阳依旧听得朦胧,手上却仔细抚摸着画卷,心思游离之时前方翩然走近一个阔袖华服的青年人,乌发高冠,一身青蓝锦缎,怀中的红玉琴身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想着除却徐慕九,再无他人敢在闹市穿成这般公然行走。
果然那人走近前来便向着白静雪数落道:“只身走了也不同我说一声,独留我一人在那虎口里周旋至此时。”
“那掌柜与你说了些什么?”白静雪看出了他的举止,“平日里难得见你这般烦躁。”
“烦躁?”徐慕九皱眉道,“何止烦躁。”
左右顾盼片刻,提步往街头走去:“我路上且与你慢慢说,而今你随我去找那解守徵促膝长谈一番,缓一缓我心中的怒气。”
白静雪不明所以,怀抱隽阳随徐慕九走过去,听得徐慕九声声的怨忿。
“你可知那苏侑什么来头?原是解守徵寻来隐藏自家天奉宫形迹的。”
“隐藏自家形迹?”
“你且不知,后院的小阁里虚虚掩着个往地底的入口,天奉宫和苏侑可都做不出这等蠢事,瞧着便是解守徵还有准备。”徐慕九低声道,“我那时同你说了什么你怕是早就忘记了。”
白静雪紧了紧隽阳,应道:“你说解守徵不敢光明行事,恐时局变转。我自然都记得。”
“白静雪,我本与你不同。”徐慕九忽然转了话锋,语气沉沉的像是蒙上了厚厚的尘土,“我是昪国人,本不用管你们的纷争,可我活了这么多年,除却昪国的那些刺客,倾心之交也就只有你和岳禹城。你我论过生死。少时我应过你,只要我不死定是要护你周全。”
“你怎么……提起这个?”白静雪心下忽然揪紧,慌忙伸手攥住了徐慕九的肩膀。
琴师回了回头,笑言道:“你慌些什么,我自幼承了我师父的愿,终一生来扶正星位,将脱了轨迹的星宿引上正途,有我在自然不会出事,你不信我?”
阳光透过发丝在睫毛上闪烁着,白静雪眯起眼睛看着徐慕九,他像是在雾里温笑,仿佛下一瞬就要消失得像从未来过一样。白静雪颤了颤:“你我相识多年,敬崇你的人何止千万,你当我做朋友的恩义我自然不忘。某生来白化之疾,幸得你织这身玄袍相救才得以保命至今,而今你开口说些什么,我也定当全力报偿。”
“我不要你报偿。”徐慕九将肩膀上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抚下,“我要你同我去将解守徵接的天奉宫捞出水面。”
他背着身子,一只手攥着白静雪的手,手上的力道轻轻柔柔生怕捏痛了身后琉璃似的玄袍公子,微风撩起他的袍袖,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像是落了凡尘的仙人。隽阳看着他,脑中恍惚走过个媚骨柔裳的女仙,一柄素伞撑在雨中的瓷窑旁,那背影凛凛竟不输浴血的兵将,眼中盛着满满的江湖飘渺,却终是落在了薄薄窗纱里少年的影子上,再也没有挪开去。
榭城小街上翩跹的女子和少年正坐在如雪笼花下诉着心肠,街面上飞奔过去一个白衣幼子,衣襟上玉紫色的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在深山里摸爬得久。他跑动起来像是迅捷的风,向着城西呼啸而去,扬起地面上的花瓣雪一样飘摇。
叶骋奔跑得急,瞧不见脚下的物事,一路上踉踉跄跄叫各种东西绊得身上青紫,他顾不得揉一揉,喘息越发粗重,不知情的便以为穆元公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一直跑到迟雄家的面馆,方才停下步子缓了几口气,便见得英贞提着裙摆匆匆迎出来:“阿骋你这是赶去何处!”
“找……找……找我的……”叶骋缓不过来气,却是匆匆挥手跑向了远处,脚步踏过的地方笼花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