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岫微微一怔:“那两样,你不先过目一下?”
沈离此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深处仍有一丝强自压抑着的激动,听她问及,一脸了然地笑道:“能入得姑娘慧眼,想来也不遑多让,最不济也是相仿。既如此,我又何需再多行一举?”
云岫不由愣了下,旋即又似恍然,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再提去里屋取物的事,又重新思量起他的出价。
平心而论,这样的高价,已是极为难得的。而眼下沈氏怕真有些碍难,沈离的报价,几乎可以说再无过多的盈利空间,不过退一步而言,此举起得主要也是撬开坚冰、打破僵局的作用,自然不好只关乎眼前利益,若纠缠个不停,反倒又让人看轻了。
合适的机遇,又遇到合适的物与人,自然是极好的买卖。
可她却又觉得,自己若应下来,似乎有些趁人之危的感觉。虽然是对方给的筹码,她接受了,也无可厚非,可这一桩毕竟参杂着人情,自然不同于寻常交易。
纤细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细微声响,却似编钟一记一记敲在心头,让沈离的不安慢慢浓郁起来,忐忑地想着,若是她不满这价码,自己再添补些也是要得的。
毕竟,眼下万氏瓷行逼迫得紧,背后又有尚书府撑腰,来势汹汹。自家虽凭借几世口碑支撑着,但也十分勉力牵强,可如果万氏还有余力,怕也难了。正是两虎相争的关键时候,每一份助力都是极为要紧的,更不用提是这般上上之选的瓷器。
梦兰心中亦是慌乱,已经商议到这一步若还成了空,那实在太叫人无奈。可她也明了,眼下并不是自己开口的时机,接下来的事宜,只能由两人自己去协商,自己若再插足,便实在是太过了。
或许只是须臾,却似漫长得仿若隔了许久,傅云岫终于有了决定,抬起头来,却是一滞,旋即又觉恍然,歉声道:“方才想得入神,叫两位好等了。”
“不妨事,不妨事。”沈离连连摆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姑娘觉得如何?若是不妥,咱们还可以再议的。”
云岫不禁笑道:“这般高价购去,想来公子也没想在此处做文章,若还心有不足,岂不是我不知好歹了?只一桩,公子这般经商,也不怕赔了本?”
竟是因了这个?沈离心中微愣,又想起她的询问,连忙解释道:“既然姑娘问了,我便也不再相瞒。这一回,却是万氏瓷行与我沈氏打擂台,虽然眼下还能支撑,却也担心有什么猫腻在,便想早作准备,尽力收罗上好物什,也防着意外。”
说着,眼神不自主又瞄了两眼桌上的对瓶,认真道,“而如姑娘手里这般上等的瓷盏,本就不多见,更不用说是在眼下这关口。能收得货,已是姑娘天大的恩情,又怎好再挣姑娘的银子?”
傅云岫心里越发赞叹沈离的为人处世,但她自己已有筹划,自不愿平白占人便宜,便笑着摇头道:“既是生意,又怎好叫你赔本做?左右不过几个瓷盏,依我看,能得五百两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
“这……”沈离呆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前从容的公子一下子变成了呆头鹅,云岫不由看得乐了,玩笑道:“莫非沈公子嫌我出的价过高,打起了退堂鼓?”
“怎会如此?!”沈离忙急急地辩驳道,话音刚落,便听到梦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呀,平日里脑筋转得还挺快的,怎这会就傻了?人家这是想再帮咱们一回,也不想占了你的便宜去。同你说的玩笑话,偏生你却还当真了。”
沈离也反应过来,却仍有些踟蹰:“这不是净得姑娘好处了么?”
梦兰斜了他一眼,嗔道:“你当现在就没得?左右都得,你若再这般矫揉造作的,甭说是顾妹妹,便是我也看不过眼了。”
云岫在一旁帮腔着,抿着嘴笑道:“还是梦兰说得好。这事也不用再费思量了,沈公子应下便是。若摆在平日,怕还不一定能得这般好价,你也不必再计较了。有些事,也是来日方长的,何必纠缠这一时一刻的蝇头小利?”
隐隐的暗示,可沈离全然沉浸在惊喜之中,并不曾有丝毫的发现,只忙不迭地答谢:“那我便愧受了。”
谈好最要紧的事,三人又闲话了几句,看屋外雨淅淅地停了,便起身告辞。已出了门,云岫正要转身进屋关门,梦兰又似记起什么,忙走回来,拉着她的手:“我在戏园子平日也不常有得空时候,你若得闲了记得过去看我。要是有哪一出戏想听的,也告诉我,旁的事我也做不得,但这一桩,一定能叫你如意。”
云岫笑着应了。
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慢慢离去,云岫心中着实为她欢喜,这位沈家瓷行的少东家,对她确实是真的上心。为了这桩难得的良缘,她也极愿意稍稍帮衬着些。
离开清河村,梦兰见他坐在车厢里,还紧紧怀抱着大木箱子,满脸喜色地抚摸着箱盖,一脸没回过神来的痴样,不由瞪了他一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还没回魂呢?”
沈离回过神,仍旧抱着木箱不撒手:“别闹我,你不知道,我若得了这些,咱们瓷行也算能多缓口气,哎,你原也不大懂这个,这些瓷盏都是最上乘的,便是三大官窑,能出品的也极少,你想想,我却侥幸得了三样,这是多大的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即使不提铺子的事,便是父亲得知了,也不知会多欢喜。”
眼波微转,似有无限期冀,梦兰轻声问他:“你说得当真?沈伯父也会如此?”
“自然是真的不做假。”沈离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握了握她的,安抚道:“你且宽心,他若是得知这回是你帮了我的大忙,必然会对你刮目的。我也会寻机再同他好生说说,必不叫你受了委屈。”
梦兰微微红了脸,却反手握住他的,柔声道:“能得你如此,梦兰便已知足了。妾将拟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两只手十指纠缠,紧紧相连。沈离亦极慎重地看着她的眸,温柔缱绻,又似无限坚定:“我沈离,定不负你梦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