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岫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看了眼系在招弟身上的,皆是绿叶红豆花,并无不同,却不知他究竟从哪里看出这一枝独有的野趣来。
但听他这样斯文有礼的说话,也不好意思再拒,便抿嘴笑了笑:“怕是公子心里所想的,却是茱萸赐朝士,难得一枝来。既如此,我便也借花献佛,将它赠予公子,也愿公子来年平顺安康。”说罢,便将手里的茱萸递给他。
林子轩倒是不拒,含笑接过,拿在手中把玩着:“姑娘此言怕也差矣。虽是秋爽,但此花也称得上是一枝春了。得姑娘聊赠此春,在下也有些俗物回赠,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云岫微怔,这才明白他先前的用意,竟是让自己说不出理由来拒绝这个。可明了曲直,却也越发疑惑:自己与他素未平生或许说不好,但君子之交却也是至多了,为何他要几次三番帮助自己?总不至于说便是为了那一碗茶水,或是几块充饥的糕饼吧。
可细究起来,自己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换做其他人也会做的,可他却帮自己一道解决了纵火案,说起来,这情却是极重的了。
心中不解,她也不愿如鲠在喉,便不吐不快,相询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公子这般行事,却让人着实不安。不知公子可否告之缘由,也好让人放心。否则,怕真要寝食难安了。”
林子轩亦含着笑,此间深意他自然不便说明,倒不是有何见不得人的,只是怕若叫她知晓个中缘由,反而让人越发难安,毕竟,寻常人家都不愿与官场案子沾边的,更何况,是如此的泼天巨案。
而他近日里来得甚勤,亦是考虑此事,怕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的,也好照应一二。
当然,他心中似也极喜来此处见她,甚至隐隐有些冲动,想要弄清她的身份。
这样时而顽达,时而清冷,时而烂漫良善如孩童,时而却又冷静警醒似长者,虽是一身村姑装扮,不着粉黛,不配钗环,但骨子里却透着大家闺秀的矜持知礼的女人,他还当真是头一遭遇到,心中亦着实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家养育出来的?
心思微转,却不甚在意地笑道:“姑娘多思了。左右不过是些湖蟹,府里进来好几筐,一时也吃不完,便四处分送开,也好图个同喜。今日正好有事来云溪,便顺路捎了些。平日里山珍野味,姑娘怕也不稀罕,但湖蟹总略少得些,想着重阳赏菊品蟹,也算是一桩雅事,便带了过来。”说着,又微微欠身一礼,“若真因此,反倒让姑娘不安,却是在下思虑不周了。”
听他言语诚恳说了一大车,真正想听的却是半句也欠奉。傅云岫不知究竟是继续盘问,还是适时收手得好。沉吟片刻,终是弃了起初的打算,回礼道:“公子如此言语,倒叫我无颜了。”
就这架势,倘若不是他自己愿意提的,怕是自己再如何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与其得些不着边际的,倒不如不问,还落得个清静。
林子轩似是觉察到她的诽谤,含笑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微微有些发窘,便适时地移开视线,道:“还请姑娘带路,湖蟹放不了太久,若是死了,便也失了原味。”
傅云岫偷偷撇了撇嘴,这弦外之音,不就是叫自己赶紧领回去,要是能顺便留个便饭就更好了?既然你不明言,我又为何要接这案子过来?便只微微笑道:“这倒不难。公子也说,四处邻里间分送,彼此图个同喜吉利也就是了。”
听她这么快来一个活学活用,林子轩不觉莞尔,叹道:“难怪说人有三不智,一是与醉鬼讲理,二是与莽汉绉文,其三便是与女子斗嘴,我原不觉得如何,今日却是醍醐灌顶了。”
傅云岫不由乐了:“这话说得倒是有趣,只不知是怎样有趣之人才能悟出的。”
便是招弟一直当装饰闷葫芦的,听到这样的结论,也忍不住偷笑出声来,似想起什么,又连忙捂住嘴,转过身去,只是那不停颤抖的双肩,仍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林子轩也是唇畔逸笑,心情极好的样子,听她问及,便答道:“是在下的一位至交好友,他生性洒脱,最喜四处游山玩水,结交友人。若有机会,改日便介绍给姑娘,到时姑娘也就能知道,他是怎样有趣的人了。”
云岫闻言倒也没再往下问,只是余光往不远处的车驾上瞄了两眼,她是真心喜欢鱼虾蟹蚌,只是集市上不大好买,她又懒散,不想早起跑一趟城只为几只虾蟹,算来也有几月不曾食过。
先前听说是湖蟹,心里便极为欢喜,只是觉得不大合适,才一直压抑着。眼下,却又有些忍不住地看上两眼,暗暗诽谤林子轩的婆妈。直接客气两句,便把东西给自个儿不就得了,非得站在村子口扯这么多闲篇,先前还说怕蟹死了不好,眼下怎就不怕给闷坏了?
她的小动作,亦未能瞒过林子轩一双明眼,不由觉得好笑。先前还一副敬而远之唯恐沾惹分毫的避嫌模样儿,这才多会儿功夫,便跃跃欲试起来。
倒也没叫她失望,朝不远处的刘虎使了个眼神。
刘虎连忙栓好马,停好车,这才从车里搬出一只竹筐,跟着进了村子,到了傅云岫的小院前。
云岫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请人进去,却听得林子轩含笑开口:“不知可否进屋,叨扰一杯水茶?”
毕竟是给自己送东西的,自然不好拒之门外。云岫眼疾手快地拽住又想开溜的招弟,这才开口将人迎进院子。
刚行几步,林子轩却突地停下了脚步,指着西厢房的檐前,搁着的几只素胚,愣道:“这是何物?瞧着竟像是瓷器原胚,莫非姑娘也会制瓷?”
也不知怎的,一路上不发一言的招弟突然开了口,得意地笑道:“可不是,她不止为烧瓷,就连雕工也是极好的。那画儿,竟比实物还好看哩。”
“招弟。”傅云岫连忙止住她的话头,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招弟缩了缩脖子,知道她素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倒也不惧她,只嘻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