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良久,终于到了预订柳家班的日子。
那一日,傅云岫刚做好饭菜,还未来得及落筷,就听到门外招弟在喊开门,忙搁下木箸,起身出了院子。
门刚一打开,招弟和梨花便兴冲冲地进来,两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裙,连鬓发也细细梳理过,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云曦妹子,你收拾得怎样了?咱们快走吧,可不能去晚了。”
傅云岫无奈地看着两人:“瞧你们俩猴急的,我连午饭都还没用呢,戏园子得过了未时才开门,现在过去怕也得在门外空等、”见两人仍有些忧心忡忡的,忙笑着保证,“放心,我心里有数,必不会误了开戏的时辰。”
两人不免有些讪然,招弟搓了搓手,也不觉得多少尴尬:“从未听过柳家班的戏,咱们这心里不是激动嘛。”说罢,又有些憧憬地道,“我听说梦大家身段极好,最擅小生戏,也不知是不是她演的方卿,我最喜欢那出《方卿羞姑》,总觉得旁人演来,定是比不得梦大家。”
梨花也兴致勃勃地道:“可不是,要不是梦大家出道在咱们云溪,柳家班怕早就成京里的了。便是如此,京里有时还会特意请梦大家过去演。我听说梦大家长得跟画上走出来似的,这回可得好生瞧瞧,也叫我们沾点仙气儿。”
云岫一边吃饭,一边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那位梦大家追捧得天上人间再无一人可比,那说的,竟不似夸人,便是九天神仙,也不遑多让了,听得她心中着实好笑。
待云岫用过饭,又收拾好屋子,估摸了下时间,稍提早些出门,也能以防万一不是。三人便离了院子,锁好门,一路说笑着往城里走去。
柳家班的戏园子在城南的一处院落楼台间,确认了身份后,便有伶俐的小厮上前招呼,领着三人一行往后院的戏楼走去。
她们来得不算太早,观戏台旁已有不少人落座,各自捧着茶盏闲聊着,留心一听,聊得大多也与柳家班相关,尤其是这一位梦大家,更是倾慕者如云。
让云岫也不免对这位名角心生好奇。
观戏台分两楼,楼下大多是散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十几二十张八仙桌,每一桌配四把官帽椅,整洁大方;楼上都是隔间,只在临台的这一侧开了扇轩窗,大多垂着帘子,外人皆看不到屋里,但坐在屋里,整座戏台却是一览无遗。
云岫订的是寻常的位子,戏园子早都排好了号,便熟门熟路地带她们走到右侧一处位次不错的地方。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不一会儿,便有下人送来两盘茶果,和一壶热茶,又热情地笑留了句“请慢用”,才规规矩矩地退下。观其做派,便知平日里也都悉心培训过,让人说不出的心中熨帖。
约莫又过了一刻多些,人已经渐渐满桌了。对面的戏楼上,乐师们都已正襟危坐,低头调试手中的乐器,还有些打杂的小厮来回搬弄道具,紧锣密鼓地进行最后的准备。
见状,观戏台渐渐安静下来,都翘首以待,等到报幕开始。
只听铜锣一敲,悠扬的二胡吱呀呀地响起,紧接着,从戏台左侧缓缓走出一名体态纤长的英俊小生,还未开嗓,便听台下一阵欢呼。正是柳家班的台柱子梦大家。
《珍珠塔》是一出传统的越剧,讲述的是相国之后方卿与表姐翠娥的爱情故事。
家道中落的书生方卿千里跋涉前往姑母家中借贷盘缠。孰料姑母势利,冷嘲热讽,并立誓方卿若能高中,她愿头顶香盘,跪接方卿。表姐翠娥贤淑,假托点心将传世之宝珍珠塔赠予方卿。后来方卿金榜题名,乔装道人唱曲道情试探姑母,望其幡然醒悟。然她本性难移,最终羞愧顶香盘。而方卿与翠娥终成眷属,喜结良缘。
这出戏并不似其他的,着力描绘情深不悔,而是在于姑侄之间的交锋,以香盘借鉴,昭示世人传颂关爱。
只见他水袖轻甩,身段曼妙,每一眼,每一笑,都带着小生的疏朗俊俏,微沙的嗓音富有磁性,轻歌漫语,娓娓唱来,便似有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拨弄着你的心弦,让你不由随着他嬉笑怒骂,随着他悲欢离合,不知不觉中竟入了戏。
即使是曲终人散时,亦仍有一缕清音袅袅,在你耳畔婉转流连。
一片静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如雷的掌声,还有阵阵叫好声,欢呼声,声声入耳,不绝于耳。
云岫亦是满脸赞叹,任谁听了这出戏,怕都无法否认,梦大家,确实不愧为名角大家,也怪不得能得如此盛誉。
不过须臾,梦大家携柳家班又回到台上,向众人施礼答谢。
却听不知何处冒出一声:“赏——”
便有机灵的小厮循声跑去,一脸的喜气洋洋。
有了开始,二楼的打赏声此起彼伏,楼下的散客也不由被热烈气氛所渲染,纷纷解囊。云岫也随着人流,略表心意地赏了一锭碎银子。这一回,招弟倒是没再说她败家子,只在旁连连点头,和梨花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先前的《珍珠塔》的唱词。
人声鼎沸中,见两人如此兴致,云岫也不好开口提退场的事情。
退场的人渐渐多了,原本喧沸为患的大堂宽敞了许多,招弟这才依依不舍地止了话头,只不过看她那架势,怕是回去还得谈论许久。
此时并没有小厮再在前面引路,三人相携着便往堂外走。
刚至门口,还未来得及迈过门槛,却听楼上一声大笑:“不愧是梦大家,当真绝世美人,没让本公子白跑这一趟!”
那声音三分赞,三分叹,三分调笑,还有一分十足十的不堪之淫。
便有狗腿的仆从趾高气扬地冲门口伺候的小厮道:“还不快把梦大家迎出来,咱们公子看上她,那是她天大的福气。拖拖拉拉的,要是误了公子的好事,你可担待得起?”
那小厮苦着脸道:“多谢公子抬爱,只是梦大家她,一向不接客的。”
云岫三人收回脚步,停了下来。没想到,刚看完一场台上的戏,又紧接着开始一场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