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默一片。
良久之后,方语堂突然开口,沉声问道:“那你呢,可喜欢菊花?”
傅云岫认真想了会儿,摇头道:“倒也没特别在意。我素来不喜那些花瓣硕壮的,总觉得有些过于侬艳惹眼,在我眼里,花开花落都是自己的,不必委屈自己,束缚在小小盆栽里,只为旁人欣赏。”
方语堂一脸恍然:“我记起了,你喜欢的是那朵葫芦丝花,哦,也不是,应该唤做夕颜才是。”
想起中秋夜赏花的事情,傅云岫也不觉有些莞尔:“那日不过偶然遇到,见猎心喜罢了。若是日日得见,怕是满园的葫芦,就该让我头痛了。”
脑补了一番葫芦满园的景象,方语堂亦是忍俊不禁:“姑娘真一妙人。”
云岫抿嘴笑了会儿,又道:“与公子相比,却如萤火之于月华。要记得公子每次,都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或在梁上,或到窗前,就连不问而取也会留下银两,才真的称得上妙人二字。”
方语堂倒也不恼她的轻嘲薄讽,顺着她的话往下讲:“这便证明,小生虽在梁上,却也是君子。”
提及梁上的事,傅云岫忽的记起了些事,不由问道:“那****说的便是流民抢盗之事?”
被吹破了心思,方语堂顿觉微窘,忙偏过头去,似在欣赏窗外美景。心里也是暗恼自己为何会跟个长舌妇似的,四处乱说。只是,他似是有意地回避了,关于去流民间探查之事。
傅云岫的脑中闪过一道光华,试探地又问:“莫非,你是特意为此事来的?”
“何曾特意?不过随口一说而已。”方语堂往前又行了几步,停顿片刻,才回头朝她疏朗一笑,语气极为随意,“我也是偶然间听闻,那晚正好到附近有些事要办,便顺道过来找些吃食,便提了一提。只是,倒也没料想,竟会惹出这样大的波澜,若是……”微愣了一下,又旋即恢复了潇然洒脱的模样,调笑道,“听说此事,可让我懊恼了许久,平白失了一次讨美人欢心的机会,真真让人扼腕。”
云岫自动虑过那些不紧要的,认真地向他施了一礼,语气诚恳:“你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这番善意,我自当铭记感念。”
方语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又笑了:“你若真心要谢我,将那风鸡再做两只送与我就是。”
傅云岫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醒转过神来,失笑道:“等明日我多买些土鸡回来,风上一架子,一并都给你。到时若是吃腻烦了,可莫要怪我。”
“那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怎会厌烦?”方语堂朗笑道,“只要是姑娘亲手所制,便是一车半车的,也必定不会发生姑娘忧虑之事。”
两人又说笑一阵,便觉天色渐沉,夜幕微垂,方语堂便知趣地告辞离开。
经他这一闹,云岫的心情似乎也晴朗了许多,哼着小曲儿为自己做好晚饭,便是胃口也比平日好上一分,不知不觉竟多用了半碗。
因着担心积食,她不得不掌了灯,在西厢房里多坐了一个时辰,等到实在困得不行,才打着哈欠回房歇息。
第二日醒时,窗外已是清明一片。
云岫随意拣了一身衣裙,将头发微微拢了拢,用一支木簪别住,便往屋外走去。
前阵子往戏院订了柳家班的位子,日子已经近了,这两日东忙西忙的,竟忘了跟招弟和梨花提,心里暗忖着待会用过早饭,便往两家跑一趟,早些通知她们,也省得自己又忘记了。
刚迈过门槛,行至檐下,还未走下石阶,傅云岫突然顿住了脚步,满脸错愕地盯着院中的景象,半响也不曾回神。
却只见不大,亦不小的院子里,铺满了素白无暇的花朵,在秋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又在微风中蹁跹起舞,似波光粼粼的水面,荡着涟漪;又仿若置身云海之巅,云卷云舒,一片白净剔透。
也不知究竟采了多少花,细细分辨,竟不下十余种花色,陶然秋菊,富贵牡丹,幽香玉兰,清丽水仙,那架势,似乎想要囊括天下百花一般,豪情万丈。
而不远处,这几日空荡荡的篱笆竹架上,此刻亦是换了新颜。架子被小心地移到了西厢房的窗前,更细心地缠绕着花枝,碧绿的藤蔓蜿蜒盘旋,叶间深深浅浅地缀着微喇的牵牛花,花间似是还夹了一页纸笺。
云岫小心地取过,一手嶙峋傲骨的字迹:夕颜难觅,偶闻此花形似极肖,聊胜于无。
原来是他!也不知他究竟如何办成的,一夜时间竟能布置一片花海。傅云岫心里说不出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只觉得今日天空分外蓝,阳光也是难得的明媚如春日烂漫。
徜徉在花海中,却突地被一阵拍门声惊醒。
一进门,便听到招弟一声极高极亮的惊呼:“天哪,这是什么?!你怎么弄的?哪来这么多花?”
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地涌来,云岫揉了揉眉心,她也想知道呀,谁知道那方语堂是怎么回事,行事总这样出人意料。即使要谢,也该自己谢他,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许诺的那车风鸡?或者纯粹就是闲得无聊,想给自己整些事?
“不对!这必定不是你自己弄的,快跟我说说,究竟是哪一路神仙,竟能想出这点子。”招弟惊呆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忙抓着她追问,两眼闪闪发亮,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云岫无奈道:“就是那位买风鸡的公子。你别问我,我现在也糊涂着,一觉醒来,就看到这些花,也着实吓了我一跳。”
招弟炯炯地看了她好半天,似是在分辨话语的真实性,又朝她眨眼笑道:“这有什么好糊涂的,要我看,不过是遇到对你有心的,想讨你欢心罢了。不过,他这招数还着实高妙,让人想不记得都难。”
傅云岫不由微窘,啐道:“你是戏文听多了吧,满脑子春花雪月、才子佳人的,这世上哪有几个真是有心人的,不过是闲来无趣,给自己找些消遣罢了。”偏头又看了眼搭着的花架,语气极为认真,“咱们看过,一笑而过便是,你若当真,怕就大错了。”
听她说得慎重,招弟也不再玩笑,只道:“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不过无论怎样说,这位公子待你,总是极好的,至少眼下这一桩,若非有心,怕也再难做出的。”
云岫失笑地摇了摇头:“你若见过他,怕也不会这般想。那就是个游戏人生、随心所欲的,这样漂浮的性子,便像江南衔泥的春燕,喜欢繁华,也喜欢自由。不过是觉得有趣,便这般做了,你若去细究什么深意,便是真的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