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风,一弯弦月当空,宛若女子如烟似雾的眉眼,凭栏西望,牵起漫天的脉脉缠绵。
小院里,高低错落的篱笆上缠着瓜藤,在一片葱绿中隐了些许鹅黄,斑斑驳驳地漏出一两滴月色光华,显得分外恬静。
云岫懒懒地倚坐在檐前的石阶上,一手执壶,一手拿杯,低斟浅饮,慢慢也有了几分醉意。
索性弃了杯盏,在院子里信步而行。
新搭的竹架子带豆长得极好,细长地坠着,像极了腰间缠玉的飘带,余佩陆离,风姿优雅;地上的红薯叶子宽大如掌,层层叠叠的,只看长势便可以想象下面的果实是如何硕累。
就是不远处那口窄窄的水井,笼在月光里,也多了几分美感。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篇文,也是这般静好月色,只是那里还有田田的荷塘,自己看到的,却是一个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农舍。
不过,朱才子仍不满地叹息热闹是旁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云岫却十分知足当下。闲时种菜雕刻,兴致上来,还能相约几个友人,一起饮酒话家常,即使是自己独酌,也别有一番滋味。
又记起了酒,便回身去取杯盏。待行至檐下,突然闻到空气里泛着莫名酒香,不似黄酒带着甜香,而是一种特别的,清冽冷幽的味道。迷惑中,却看到地上竟多了一道阴影,跟自己的交错在一起。
猛地抬起头往上看,却见屋檐的梁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未及看清来人模样,心中一唬,身子不自主地倒退几步,不料忘了身后的石阶,一脚踩空,整个人便往后跌去。
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忽的眼前黑影一闪,胳膊上一紧,止住了后仰的趋势,却又因来势太猛,整个人往前仰去,好容易稳住了身形,还未回过神来,却听头顶一声轻笑:“没想到今晚姑娘倒是热情。”
云岫又惊又恼,双手猛一使劲,也不管他被自己推得趔跄,险些没摔过去,赶紧后退离远了些,强自压下满心的惊恐,厉声道:“你是谁?!”
“怎么姑娘每次见到小生,都是这样惊恐,都要问一回我是谁?”清朗的声音似有些委屈,“不久前还一起赏花邀月,怎么一转眼,姑娘却忘了?”
云岫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那位奇葩贼人方语堂,心里不免诽谤道:瞧着丰神俊朗,人模人样的,却每每行事都这般孟浪,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面上却不显,只朝他欠了欠身:“那是因为公子每次都喜欢莫名出现,叫人始料未及,也避无可避。”
听了她的冷嘲热讽,方语堂也不觉得恼,笑容如常,声音亦是不疾不徐,不见半分窘迫愧疚:“上回姑娘以为小生是贼,还道姑娘喜欢,自然要真做一回梁上君子,方不负姑娘美意。姑娘若是不喜,下回我不做便是。”说到最后,语气里多了几分歉然。
云岫不由一阵气结:“如此说来,倒是我不懂欣赏,浪费了公子惊采绝艳的创意?”这扭曲歪解话语的功力堪称一绝。
也懒得再搭理他,径自弯腰拿起自己的杯壶,就往厨房走。难得生出的酒兴,早被他一惊一乍的弄得半点也没剩下,反而冒了一身冷汗,吃了一肚子气。
“看姑娘方才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好不悠闲,怎么小生一来,姑娘却又走了?”方语堂想要伸手拦人,伸出一半又觉得不妥,连忙收了回来,“难道姑娘就这样不待见小生,总是一打照面就转身。”
“你我素未平生,至多不过是点头之交,公子以为又该如何?”云岫无奈地停下脚步,正色道,“我不过是区区世俗之人,做不到如公子这般的洒脱不羁、不拘俗礼。”
方语堂微微一滞,旋即又挂上如常的笑容,也不接话,只说:“没想到姑娘也是爱杯之人,前几日新得了壶江南春,姑娘可愿饮一杯?”说罢,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囊来,讨好地拿到她眼前晃了晃。
一股清冽醇净的酒香扑面而来。
“江南春?!”云岫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飘忽闪烁,“听说江南春酿造十分繁琐,一年所产也不过百余坛,故而千金难求,没想到公子竟然得了。”
方语堂微笑着,全无半分矜持自傲:“姑娘若是喜欢,下回我定当多带一坛过来。”回头看了眼半阖半开的厨房,语气变得热烈了几分,“不知今日可有佳肴用以佐酒?姑娘可莫要再说什么只有半块凉糕月饼的话语,那就唐突了今夜美景。”
“没有风鸡,也没有火腿,只余下些许的糟肉,公子要是不嫌……”还没等她话说完,方语堂已经连连摇头道:“能再一回吃到姑娘的手艺,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好好一个俊逸小生,偏生贪嘴成这样,也不知是上辈子饿着还是怎地。傅云岫好笑地摇了摇了头,进厨房里取了些糟肉,又拣了几样小菜,这才回到院子。
与外人对饮,云岫并没多少心思,只因好奇啜饮几口江南春,只觉入口清冽,醇厚劲道,便不敢多饮。方语堂则全无半点节制收敛之意,手中箸影如飞,杯中美酒不停,不时夸赞点评几句,酒至酣处,更是肆意朗笑,意态潇洒。
已过三巡,似是借着酒兴,偏头笑道:“姑娘怎不饮了,可是不喜这酒?原也是我疏忽了,怎能请姑娘江南春这样的烈酒,应当用些女儿红、胭脂醉才是。”
傅云岫摇头答道:“公子言过了。常人说,饭不可过八分饱,酒不能饮六分醉。我如今恰是薄醉,要是再饮,就该伤身了。”
“姑娘如此聪慧,处事周全,倒是我多心了。”方语堂手执酒杯,清透的液体在月光里微微涟漪,仿若无心地又道,“听说姑娘这几日奔波忙碌,赈灾施粥,以一己之力助百余流民?如此美名,便在云溪城外也有耳闻,世人都说清河村有位巾帼,不让须眉,让人钦佩。我原也好奇,想寻机见上一面,却不想竟是熟人。”
云岫淡淡一笑:“哪有公子说的那般夸张?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方语堂微微仰首,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姑娘也要凡事多留些心,小心无大错,本是一番好意,若让有心之人曲解了,得寸进尺地做些不合时宜的,岂不是辜负了姑娘的初衷?”说罢,也不等她回答,起身道,“耽误姑娘多时,我也该离开了,要不然,姑娘又该暗恼我不知分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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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副对联,是写梁思成与林徽因的,叫做:梁上君子,林下美人。不知为何,便对梁上有了新的看法,嘿嘿,于是竹子也跟风一把,沾沾他们的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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