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传来老夫人微恙,免了各处请安的消息。
云岫慌乱中松了口气,她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平日里最亲最爱的祖母。案上的佛像刚上手,可眼下却已失了继续的心情,只看着生硬的轮廓发呆。
她只是不安,却说不清究竟为何事不安。若全说是婚事也不尽然,那个未婚夫她不曾见过,只听人零星地提过一些,他不是羽扇纶巾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亦不是金戈铁马的飒爽英姿马上英雄,虽出身诗书门第,却是文才平平武艺不精的寻常男子,惟一可取的便是敦厚实诚与人为善,虽无煊赫美名亦无纨绔恶名。当初母亲在世时定下这门亲事,不过是看在其母是自己幼时好友可以照拂女儿的面上。
两年前初闻此事,她已在老夫人跟前养了一年,很是相熟,便拣了个好时机想要探探口风,却被老夫人断然否决。慢慢地,她便也认下了,只等及笄成人两家完婚。
可眼看再半年便应了事,却突然变了卦。
最要命的是,为何生变她如何打听也打听不出缘由来。可越是迷雾一片,她心底就越明了,怕是自己的遭遇越不堪。若真是良缘佳事,又怎会不漏半点口风?
屋外,琳琅守在帘幕边,时不时往屋里张望,看到案前的七小姐仍旧静静地坐着,连姿势都没换一个,心里头更是七上八下地发愁。自打昨儿从老夫人房里回来,自家主子便浑身不对劲,呆呆的,好像垂了一层帘,把自个儿隔在了里头,叫人靠不近。
难道老夫人责骂了小姐?她不是最疼小姐怎会舍得叫小姐委屈了?莫不就是老夫人不舒服小姐担心的?
而琳琅心里千想万念的老夫人此刻亦躺在床上叹着气:“你可差人去青岚阁了?七丫头怎么样?可缓过来了?”
赵妈妈站在床前看到老夫人只一宿便苍白的脸色,斟酌着答道:“老奴特意问了琳琅跟玲珑,七小姐倒也无大碍,只是人有些静。”何止有些静,分明是一言不发成了雕塑,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可眼下老夫人病着,她也不敢实说,怕惹得老夫人心里头更不痛快加重了病情。
老夫人摇头叹道:“你也不必帮着瞒我,那孩子的性子我怎么不了解,这会儿怕是怪惨了我。”
“您可别这么说,七小姐年纪小一时没缓过神来,等过些时候就好了。您待她的这份心,她可是明明白白的,又怎么会怪您?”
“她就是真怪我,我也没法子。”老夫人摆摆手,脸上的颓色更甚了几分,“现在那事还没安排好,等真有了准音儿,怕就不单是怪了。”
“老夫人,您……”
“就算她怨我恨我,我也得这么做。”老夫人的语气慢慢硬了起来,“傅家养育了她十几年,她自然也当以傅家为重。能换来傅家的复兴,别说牺牲掉她一个,就算再添上她们姐儿几个,我也会应下来。”
赵妈妈一时不知该怎么劝解。先前那桩事她也是知道的,侯爷跟老夫人商量时她就在跟前伺候着。说实在,她跟老夫人一样,心里头是不忍心的,也替七小姐可惜,但侯爷的打算也是有理的,只是……可真苦了七小姐了。
回过神来,看自家老主人一脸倦色,赵妈妈轻声劝慰道:“您别多想,好好歇会儿,从昨儿起您就再没歇过了。小姐她……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唉,是我对不住她们母女俩。当初要不是我一意坚持,巧芸也不会嫁给阿庆,更不会只留下一个云岫就早早离开。”
想起那个温婉大方的主母,赵妈妈心里也是极为痛惜的:“夫人若是知道您这般惦记,怕也是心安的。”
“她不会心安的。”老夫人摇头道,“当初我执意替她许了阿庆,如今又退了她临终前为云岫千挑万选的良婿,还……她怎能安?”一想起自己当做眼珠子一般疼大的侄女儿生前死后都不得好,老夫人的脸色更加晦暗了,“明儿你替我跑一趟寺里打个平安醮儿罢。”
赵妈妈连应了是。
“云岫用不上庄子,你帮我去库房理理,她用得着的都给添上,别叫她失了体面。便是惠娘替她备的,你到时也细细再看一番,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赵妈妈愣了愣:“太太备下的?”
老夫人应了一声。这桩事要说没有杜氏搅合,她是半分也不信的。自家儿子从小就听她的话,就算她把侄女嫁过来,不也让她做了贵妾?要不是自己压着,怕是平妻也早已许下了。
这回傅庆虽然含糊其事,但知子莫若母,老夫人又怎会不知也是杜氏挑唆的?只不过她择了个好时机,叫自己又无法回绝罢了。
正如老夫人所料,此事,便是杜氏一力促成的。她一向怨恨许氏,连带着也见不得叫云岫好过。许氏过后,她便诸多为难陷害,闹得过了,这才惹得老夫人出手养到跟前。
正院里,傅庆夫妇亦在说话。
已是中年却不减当年娇媚风韵的杜慧娘,一边剥着菱角一边说道:“老爷,云岫的事,娘虽然应下了,可李家那边……耽搁久了,要是上头出了变故,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了。”
傅庆皱了皱眉:“李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书香门第在清流里也有一席之地,若是伤了两家情分终究不好。”
“老爷,您可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杜慧娘嗔了他一眼,把剥好的菱角喂给他,“李家再清流,可抵得上汝南王府?若是此事成了,您可就替汝南王爷解决一桩烦心事,王爷怕也会领您这份情呢。”
“这倒是。”傅庆点点头,筹谋多时不就为了这份人情吗?
“所以呀,此事宜早不宜迟,早一日解决也好早一日心安不是?”杜慧娘眼底闪过一丝嫉恨,许巧芸呀许巧芸,若是你死后有灵,得知傅李两家亲家不成反成仇,可会后悔当初订亲却拖了好友夫家下水?
“有理。”傅庆权衡了片刻,拍板道:“我明日下了朝便去。”
“老爷,可否让妾身同去?”看到傅庆疑惑,忙解释道,“咱们夫妻同往也显得慎重些不是?”
傅庆想了想,也绝对不错,便点头答应了,全没看到杜慧娘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