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新年,江府丧期未满三年,不能点炮仗贴春联。不过新年总是喜庆的,府外那“噼噼啪啪”的炮竹声响起来,清冷了大半年的江府,也装饰一新。吴二娘做了一满桌的好菜,江老爷和余娘四个人可吃不完,动了几筷子就撤下来,那些好鱼好肉,此刻都摆在吴二娘的屋子里里。
小胖子吴大郎穿着一身新衣新鞋,肥嘟嘟的小脸上红彤彤的,额角冒着汗,却不肯把身上的新棉衣略松一松,宁肯热着也要穿的整齐。看着那一桌子的好菜,小胖子眼睛都亮了,筷子都不及拿,伸出手就抓,被吴二娘一巴掌拍回去。
“小馋鬼!等着,你爹快回来了!”吴二娘说着,双眼望着门外,吴二这半年在外面一个人做些小本买卖,住在租来的破旧房子里,早出晚归,吴二娘极少见到他。今天是大年夜,吴二说好了要回来陪着老婆孩子一起过年,可眼看着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影。
吴二娘心急火燎地等着,府外那些“噼噼啪啪”的爆竹声让她更加焦躁。而小胖子吴大郎那一双快要被肥肉挤没了的小眼睛紧盯着桌案上的美食,趁着吴二娘没注意,偷了一块五花肉就塞到嘴巴里,一口就吞了下去。舔舔嘴唇,又觉得意犹未尽,正瞅着一块鸭肉准备下手,一抬头,看到坐在墙角缝着衣服的江乐亭正笑眯眯看着他,小胖子一时心虚略低了头,又马上抬起头,示威似的瞪了一眼,还把沾着油的手指头伸进嘴巴里舔着,却不敢再偷拿盘子里的肉了。
江乐亭笑笑,继续低头缝着衣服。吴二娘给小胖子准备了新衣服,可没给她准备,每日干活,身上这件半旧的棉衣已经有磨破了的地方,棉花都露出来了,她趁着有空就缝补一下。
吴二娘就这么眼巴巴等着,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等到桌上的饭菜凉了又热,又凉了,等到吴大郎不停地点着头,最后趴在一边儿睡着了,吴二还是没有回来。
吴二娘叹了口气,把一旁的胖儿子拍醒,又让江乐亭将几道菜拿去笼屉里热一下,给吴大郎吃了。江乐亭看着,若是平日里的吴二娘,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还不一一扫光,今日却只略略吃了些,就带着吴大郎去休息了。
收拾好了碗盘,将桌子擦净,江乐亭却睡不着,她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远远看着,主屋里的灯还亮着。晚上余娘给下人们都放了假,用过了饭就不需要人伺候了。江乐亭隔得远了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不过看窗纸上人影浮动,想必那里面的一家四口,很是幸福快乐的在享受新年伊始的感觉。
过完年,江乐悠也满八岁了,江老爷会请先生来授课的吧?江乐亭记得自己从五岁开始就跟着先生学习了。江陶然也将满十三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不知已经有了孙儿,江老爷是否会同意她招个上门女婿?
江乐亭不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体的生辰,这个小女孩儿没有准确的年龄,没有父母,没有家乡,更不知过去。凭空而来,倒像是为她这个孤魂野鬼准备好的一般。
江乐亭搓了搓手,站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冰凉,她却不想动,站在这里,远远看着主屋的灯光,她才能感觉到自己仍旧在世上,仍旧活着,她才能忆及父母尚在时度过的每一个新年。她才能感觉到,她有过亲人,有人把她当做宝贝疼爱过。吴二娘对她虽不似以往严苛,可终究不是她亲生,疼爱万万谈不上的,只是偶尔略关心一下罢了。
江乐亭又看了一会儿,直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夜已经深了,她觉得身子都要冻僵了,才挪动步子,慢慢往她住的那间偏房走去。
开始时候她还是住在柴房里,后来天冷了,柴房走风漏气实在住不了人,才在角落里给她开了一间小偏房,紧靠着江府的侧门。说是偏房,不过放得下一张板床,一个小小的破木桌子。比起柴房不过是头顶多了片瓦,不走风漏气,冬夜里依旧是寒冷的。好在吴大郎会将各房烧剩下的炭灰里未烧尽的炭芯收集起来,偷偷塞给她,才能为她稍御严寒。
她不埋怨,亦不悲哀,而是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头,忍耐是她必须要学会的,艰难的生活,才能让她永远都记得复仇。
江乐亭慢慢往回走着,在寒风中,耳朵忽然捕捉到极轻微的声响,像是风吹动了门,又像是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江乐亭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有轻轻的叩门声,若不是她安安静静站在院子里那么久,这细微的声音,定然会被耳朵忽略。
若真有人叩门,怎么声音这么小?
江乐亭疑惑着,忽然听到似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极近,就在门外。
门外似乎有人,难道是路边的乞儿,受不了夜晚的寒冷,才敲门求助的么?江府的规矩是入夜关门,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可这么冷的天气,若真是门外有人,到第二天早上,怕是早就冻死了。
江乐亭犹豫了一下,回屋将门廊下的一只气死风灯取下来拿在手中,正要开门,心里又觉得不妥,折身回厨房抓了一把剔骨刀在手上,才慢慢地将侧门打开。
门一开,外面的寒风卷动着地上屋檐上的积雪就扑过来,江乐亭急忙侧身避开,眯缝着眼睛仔细看,门外台阶上黑乎乎一团,似乎真的是一个人。江乐亭将手中的灯挪过去,仔细看,只见那人浑身沾着雪和泥,看身材似乎是个男人,那人双手扒着门槛儿,脸冲下一时看不清楚长相,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喂!”江乐亭喊了一下,那人没有动静,江乐亭壮着胆子上前用脚尖踢了踢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江乐亭有些紧张,这人不会真的死了吧?不过,她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胆子大了许多,她没喊人,而是上前推了推那人,觉得他面颊冰冷,不过脖子里还有点儿热气,她就放下剔骨刀,把风灯放在另一边,双手用力,将那人的脸翻过来。
“娘娘,娘娘快来!”这一看,江乐亭当即大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