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天黑之前赶到一处小镇,镇子地处荒僻,居民很少,一入夜街上便全无人影。整个镇子只有一家客栈,颇为简陋,但比起风餐露宿,已是好得太多,卫寒冰吩咐所有人下马用餐,休息一晚,明早继续赶路。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崎岖而漫长的旅程让人和马都疲惫不堪。谢西泠久未出门,更是颠簸的浑身酸疼。
这次行程对谢西泠来说从一开始就是磨难,她十分怕冷,身体里仿佛藏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坚冰,吞噬掉她本身的全部热量,并且寒冷之气还在源源不断的从身体深处渗出,一点点摧残着她的肉体和意志。途中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冻得僵死过去,全靠卫寒冰用内力为她化解体内寒气,疏通血脉。夜里若是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就更麻烦,湿寒之气穿透马车薄薄的壁板,将她死死缠绕。卫寒冰怕她冻晕过去,通常一个时辰便会进来看她一次。
有好多时候,谢西泠在马车内的狐裘下颤抖着缩成一团,神志迷糊间恐惧自己可能会就此一睡不醒,直到那只熟悉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暖烘烘的热气从掌心开始游走全身,她才放心下来,知道自己又得救了。
一开始谢西泠是乘坐马车,等过了黄河,蓬厚的积雪渐渐消失,为节省时间,她弃车乘马。虽然一路上卫寒冰对她照顾有加,但她仍旧累到散架。因此一用过晚饭,她便回了房间,准备好好泡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风尘疲劳,再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进了屋,谢西泠关上门,从布囊里取出各式各样的新鲜药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这些都是她一路走来的成果。这一路上翻山越岭,经过不少风貌各异的地形,她因此得以将许多新奇之物收入囊中。有好些东西她从前都只在医书上看到过,能亲眼见到,亲手触摸,又是另一番景象。
每当队列休息之时,她便下马,拿出随身携带的锐利匕首,披荆斩棘,深入丛林,寻找隐藏在自然中的宝藏。有一次,为了一株学名为“玉壁虎”的草本植物,她差点跌下悬崖,幸好卫寒冰及时拉住了她。
虽然吓得够呛,但看着好不容易到手的药草,她依然兴奋不已。
“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惊魂未定,语带责备。
“人各有爱,寒冰大人。”女医者扬起手中碧绿的草儿,向他微一颔首,淡淡道,“多谢你出手相救。”
他点头表示明白,仍旧忍不住担忧:“但下次一定要当心点。”
“明白。”她答道,伸手从藤蔓上折下一片叶子递给他,叶子呈扁圆形,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半透明状,脉络清晰,如一块上好的翠玉,绿得发亮。
“嗯?”他疑惑。
她指指嘴巴,“尝尝,味道很好。”
他将叶子丢入口中,初时并无甚感觉,只是有一股植物清香,然而用牙齿轻轻一咬,那片叶子突然就变成了一块火炭,辛辣之气随着汁液涌溢,并且越来越强烈,卫寒冰感觉脑袋轰的一热,舌如火烧,热气甚至从鼻腔、耳朵里喷了出来,他忙张口吐掉,不停吸气,缓解灼烧感。
“怎么样,味道是不是还不错?”她狡黠的笑问。
卫寒冰这才发觉自己被捉弄了,她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不过他毫不生气,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睛里的冷淡黯然一扫而光,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鲜活光彩。
“现在呢?”她问,“什么感觉?”
他咂咂嘴,感觉口中辛辣之味慢慢变淡,转而冒出一层又苦又涩的味道来。“好苦。”他皱眉回答。
“那就对了,这就是名副其实的‘辛苦’,别看它味道不怎么样,但对于那些每天都过度操劳的老百姓来说,可是个好宝贝。”
卫寒冰注视她半晌,赞赏道:“医者仁心,西泠,你会是个好医者。”
她淡淡一笑,从腰间的锦囊里抠出一粒锡纸包裹着的甜薄荷扔给他,“苦味会持续很长时间,含着这个,这次是甜的,我保证。”
最后一缕夕阳消散,窗外天色昏暝,女医者却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在灯下垂首检视着每一样药品。
那株模样丑陋的斑石草是她经过奎泽水地时,从烂泥里翻找出来的,它的叶子黑乎乎,硬得像石头片,上面布满了霉变一样的斑点,但能固本培元,对体弱病重之人有大用。孔雀花是在途经一片布满迷雾的不知名山谷中发现的,色彩斑斓,美丽异常,既是好药材,也是剧毒之物。而翻越翠岭时,她找到了婆娑果和鹰钩。她甚至还有幸发现了一棵小小的血灵芝,那棵灵芝长在天裕山中的茂密森林里,通体赤红,菌盖上有一圈圈深褐色的细纹路,看上去简直可爱极了,但尚不足百年,她没有忍心采摘它。
此外还有佛玉花、红蝎草、紫槌藤、善追、迷踪草、醉拳、醉醒花等等,女医者正在逐一欣赏它们的魅力,辨别它们的气味时,敲门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