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看着傅文显眼中重新焕发出生机,对于谢西泠来说,无论他是她的病人,或是朋友,她都应该喜不自胜。然而她却只感到沉重窒息,一种不确定带来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突然没勇气想象最坏的结果,如果她的猜测错了呢?如果医治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呢?可变因素太多,结果无法预测。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菩萨,不可能未卜先知,也无法起死回生。
实际上,作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就不应该给病人做出任何痊愈的承诺。在结果未定之前,那样的承诺无疑是欺骗。父亲告诉过她,医者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可如今她做了什么?
覆水已难收。所以,绝对不能让那样的结果出现。她告诉自己。
“西泠,真的谢谢你。”在她冥思之时,太子殿下忽然撑着坐了起来,握住她的手,真诚而感激的望着她。“说真的,整个皇宫里,恐怕就你能坦然面对我这幅鬼模样了。我还这么年轻,整天却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父皇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虽然他从来也不喜欢我,不过,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难过啊……有时候夜深人静,我就在想,如果要像这样躺在床上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的好。”他对她笑一笑,“所以,西泠,谢谢你给了我希望,救了我一命。”
他的话语像一块巨石压在谢西泠心上。她无法直视那样的目光,只好随口敷衍几句,嘱咐他好好休息,便要离去。傅文显拉住她的手不放:“不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我想出去透透气。”她拒绝道。
“好吧。”虽然失望,傅文显也没有强留。但他却突然俯身过去,轻轻的抱了抱她,这才放她离开。
谢西泠如释重负,然而才刚刚站起,还没来得及吐出胸中压抑的一口气,一转身便瞧见卫寒冰正静静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们。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诧异的脱口问。
“怎么,不方便吗?”卫寒冰话里带着刺,“谢神医看诊的时候不能有人旁观?”
谢西泠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但只默默看他一眼,没有答话。傅文显插口道:“你小子,可有好几天没来看我了。”
卫寒冰调转目光:“这几天太忙。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傅文显满不在乎的答,“傻站着干嘛,进来坐啊。”
卫寒冰朝里走去。谢西泠并没有重新坐下来的打算,向他们微一颔首:“你们聊吧,我先走了。”说完她便提着医药盒匆匆离开。两人擦肩而过之时,谁也没有看谁。但待她走后,卫寒冰的眼光却久久追随着她离去的方向。
“人都没影啦,还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傅文显揶揄:“看来卫少将虽是天纵英才,终也难过美人关啊。”
卫寒冰转身坐到床前,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玉佩的冰冷花纹,看着病床上的人淡定回道:“原也没打算过。”
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直接,太子殿下反倒愣了一下。随即他又笑起来:“你们二人自小亲近,婚约早定,倒也般配,只不知何时才能喝上你俩的喜酒?”
卫寒冰唇角慢慢泛起苦涩笑意:“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事对西泠打击很大,她始终不能忘怀。现在她性格改变了很多,孤僻敏感,心思极深,很难信任别人,对我也已无从前的依恋和信赖。以前她爬到很高的树上去,我让她跳下来,她想也不想便敢闭眼往下跳,只因她知道我一定会接住她。而如今,如今……”他的口吻充满无奈:“而今我唯一庆幸的是她还没有喜欢上别的男人,否则我只好早早就打退堂鼓了。”
太子殿下收起玩笑神情,正色问道:“那么寒冰,你是真的打算娶西泠为妻?”
“当然。”卫寒冰毫不犹豫,“我已等了她很久。老实说,即便没有你这件事,过些时候,我也会想办法把她接回我身边。”
“哦。”太子殿下应了一声,微微垂下眼,血红色的眼里有莫名神色一闪。“很好。”许久他微笑道,“你们原本是珠联璧合的一对,记得到时候请我喝喜酒。”
“一定。”卫寒冰微微一笑。答完这一句,两人便再无言语。过了很久,太子殿下方才问道:“听说近来朝中局势有变,父皇已经决定要罢免我的太子之位了吗?”
卫寒冰抚摸玉佩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复又如常:“没有的事,别整天胡思乱想,自己身体要紧,好好休养。”
“哼,连你也来骗我吗?”傅文显冷笑一声:“我虽闭门不出,却也并非傻子聋子。父皇心里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他一向不喜欢我,不想让我将来继承他的大好江山。以前他喜欢二哥,可惜天妒英才,二哥得病死了;后来他偏爱八弟,若不是当年八弟太过年幼,不足以服众,恐怕也轮不到我当太子。如今……”他算了算,“八弟快满十六岁了吧?我又莫名中毒,困顿深宫,不正是父皇另立他为太子的良机?”
他不屑道:“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恐怕从我中毒倒下的第一天起,太子一派便日渐式微了。到如今,除了你和李太傅,谁还记得我这个虚有其名的太子。”说到后来,语气转悲。
“太子殿下不必忧心,您一定会好起来。”卫寒冰道:“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老祖宗历来的规矩是长幼有序,只要您好起来,以您的聪明练达,才智机敏,一定能让各位大臣支持您,皇上也断没有理由废弃您。我会尽力在皇上面前为你争取时间,如今黎国攻势猛烈,国难当头,朝堂之上不能再起风波。这不是换太子的好时机,我想皇上也会考虑这一点。”
“但愿如此吧。谢谢你了,寒冰。”他疲惫的闭上了血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