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槿第二日仍照常便很早就来候在内殿外,等太后有吩咐便进去服侍太后更衣梳妆,一切都好像如往常一样平静,卓槿也不再去想太后到底会有什么安排了,她和陈琛的人生只能由他们自己安排。
新后也已入了宫一段时间了,逐渐熟悉了礼制和事务处理,太后在废了前皇后后便暂时代管了一段时日**,今日例行的早安朝会中,太后便郑重地将**凤印交给了新后。新后并不如前皇后年轻时楚楚动人,更没有前皇后那种浑然天成的母仪天下的气度,但皇帝不知是新鲜还是怎样特别宠爱新后,并且按照祖制将前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交由新后抚养。其实,新后只比二皇子大几岁,却要他叫新后一声“母后。”
散了朝会后,太后本欲去看看前皇后,毕竟同为正门进的皇后,现在前皇后落得如斯田地,太后未免有点伤感。但又素来同前皇后不见亲厚,去了也没什么可说反倒怕心高气傲的前皇后难堪,太后思虑再三还是不去了,让卓槿带一点东西去冷宫看看废后。
卓槿心中却欣然不已,本来一直还烦忧要怎么去见废后,没想到太后无意中帮了她一把。永安宫离冷月宫甚远,卓槿准备好为废后带的各色东西便早早地出门了。初春的早晨很是有些凉寒,卓槿起初不觉得,走的久了露在外面提食盒和锦盒的手冻的木然生疼。
手上发疼,步子却也因此放快了。待到终于到了冷月宫门外时,向宫门口的侍卫讲明来意,用冻的不甚灵活的手推开厚重的宫门,冷月宫除了偏僻冷清外也还适宜居住,只不过远不如废后以前宫里的富丽堂皇。
偌大的外殿空无一人,想必废后在内殿,卓槿提上两盒东西向内殿走去,冷月宫内的装饰并不因为是冷宫而显的寒酸脏乱,倒也有几分素雅之感,皇帝也并未太过于苛待废后,宫中冷宫不止于这一处,卓槿旧时曾听嬷嬷说冷寒宫便是多年无人看管,杂草丛生,室内四面空空。
卓槿过了几道宫门后终于来到了内殿外,内殿的门并不如旁的宫为一道珠帘或轻云纱做成的虚门,是枣红木做成的实木门。卓槿看不见虚实不确定废后是否在内,想着从皇后口中知道一些线索,纵使她已为废后,应有的礼仪也不能因为她失势而省掉,否则也和她不好说话。思及至此,心中因为娴妃之事有几分恨她的卓槿还是伸出手在门上轻叩了几下:“奴婢卓槿奉太后之命来看望娘娘。”
里面却是很快就有了反应,卓槿听的很真切,是废后一如从前威严在内的声音:“太后?不过也不奇怪,门没有关,进来吧。”卓槿轻轻推开门,再去提食盒和锦盒,但门还是吱呀一生发出刺耳的响声。卓槿进到里面,仍是向废后行了一礼:“娘娘吉祥!”
废后并没有如外人所想的那样被废了之后便形如鬼魅、不重仪表,相反没有宫女伺候的她仍是把自己收拾的很是整洁干净,居于冷宫是不能再用任何首饰和穿戴朝服,废后只是简单地挽起了头发,着了一身白色无华的衣裙,洗去铅华的她仍是那般美艳动人,只是岁月侵蚀和失势的打击还是让她看上去憔悴苍老了不少。
废后以前都是温柔贤惠示人,被废后她也许是心灰意冷或是装的累了,本就心高气傲的她恢复了盛气凌人的一面,说话直白:“起来吧,以为是谁呢?怎么?本宫害死了你的娴妃你不恨本宫?”
卓槿并不俱她的咄咄逼人,她也本是心性高傲的右齐公主,她直视着废后,目中含火一字一顿地说道:“恨,当然恨,但是你到底是一任皇后,该有的礼节卓槿并不会少。”
废后抑或没想到卓槿会这么坦诚地回答,她一时竟愣在那除了神。卓槿也不理会这些,把食盒和锦盒提到梨花木圆桌上放好,告诉废后:“太后命卓槿为娘娘带了些吃的用的,望娘娘好生保重。”
废后反复品味了这句话再三却笑了,她从前的笑都是明艳动人,而这一次却是凄酸满怀地笑,她一边笑一边说:“保重?太后尚能看在同为正门进的皇后而对本宫有几分怜悯。那皇上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肯看在夫妻十几年的情分上来看本宫一面?为什么不能看在本宫为他生下二皇子的份上来看本宫一面?一面都这么难?本宫就这么让他厌弃?”
她虽是笑却早已笑到满脸泪水,卓槿虽恨废后直接害死娴妃,却看见她亦是为情所痴为情所困,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或许,可恨之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可怜。但是,再怎么说,这也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
见卓槿默然,废后突然似想起什么来神情激动地问卓槿:“你去了永安宫跟着太后是吧?告诉本宫,皇上不来看望本宫是不是因为宫中又新晋了佳人?”她的眼中是灼热的希望,她希望皇上仍记得她只是被美色所惑。
卓槿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废后知道她跟着太后对现在宫中形势看得清楚,她轻声回答道:“没有,宫中并没有任何妃嫔再受宠。开春时皇上纳了新后,一直对新后恩宠着。或许娘娘该欣慰,新后亦是白家人。”的确,不管皇帝是为了安抚前朝还是怎么样,废后的娘家并未因此受到牵连,反而又从白家迎娶了新后隆恩依旧,已算是很好的了。娴妃的家族虽未败落下去,却早已大不如前了。
废后却似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她自听到卓槿说立了新后便一直在自言自语,她突然抬起头,眼里是绝望的泪光,她颤声问道:“既然废了本宫这么快立新后也未尝不可,本宫只问你,新后可否是白宛静?”她以为皇上不来看她是恨她狠毒或者宫中新晋美人,到底应是有几分情意的。而这么快立了新后告诉她不是被遗忘而是被遗弃,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惶恐和绝望,而在这无边的失落中她突然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些更残忍的事,现在只等着卓槿告诉她是或者不是。
卓槿不懂废后此时心中的绝望无助,却又几分惊讶幽居冷宫不知世事的她竟一下猜到了新后的名讳,卓槿心中很是不解却仍然回答了她:“娘娘聪慧,猜的很正确。”
废后最后心里的一点幻想和心存的侥幸也随着卓槿的话而土崩瓦解,她以前所有的不安和疑惑这一刻都明白了,但是这也彻底摧毁了她心里的底线,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切会是真的,可是也只有这个残忍的真相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自认完美的一石二鸟计划会失败更被清新反咬一口。
有泪如珍珠从废后的眼里一颗接一颗地无声滑落,废后脸色成苍白无力地坐在贵妃椅上,知道所有真相的她这一刻心里万念俱灰,原来自己不过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白痴,做了别人的棋子,搭了别人的桥。那些年少情怀和这些年情意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废后静静地坐在那,她忽然想起去年秋季围猎时午夜醒来听到皇上于梦中情不自禁地呼唤着“宛儿、宛儿”,也就是那时废后对娴妃慕容宛月起了杀机,今日才知原来是族妹白宛静,那个幼时常腻在身边叫她淑姐姐的白宛静,那个活泼动人甚得人怜爱的白宛静。
他们是怎样暗渡陈仓又是怎样情根深种废后都不想去想,她只知道自己这十几年不过是笑话一场,她付出的根本没有一丝半点得到珍惜,反而被人利用。
卓槿看着废后虽然极力克制着自己却仍快要哭道泣不成声,这一刻废后的悲伤让卓槿不再那么恨她,卓槿想她跟娴妃一样都是得不到爱的可怜女子,只不过各自的行事不同,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但是,卓槿仍然坚信爱不能成为伤害的理由,她已经明白了迷局何解,事实的残忍对于废后来说的确是难以承受,她不再说什么,向废后再行一礼便转身走了。
终于走到冷月宫门外,不觉间竟快正午了,卓槿抬头看天,今天的天空真美,蔚蓝的没有一丝杂质,宛月,卓槿总算知道了缘由。她看着天空笑了,生生地将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