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垂着手,看着赵绫暄满是笑意的眼睛,竟失了原有的暴戾。。“孤只想为凌公子找回公道。凌公子初来乍到便遇到这种事,只怕这王宫他是不愿待了。”
“凌公子,请。”赵绫妍手指向门外。“我馥莲宫所有的仆人皆在此处,还请凌公子去认认,到底是哪个贱人。”
凌轩轻叹,走出房门,在站成排的宫奴间慢慢行走。馥莲宫中的仆役,环肥燕瘦,各种样貌的人都有,可硬是找不到那个传话的灵动宫女。额头慢慢渗出汗珠,他虽住在宫里的时间不长,但亦知道这诽谤往后是一种什么样的罪行。
“公子,别急,慢慢看。”侍书跟在凌轩身后,低声说。他又何尝不着急,那个传话的宫女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到处寻找不见。
侍书边走边向后望,希望能从某个角落蹦出个人而那个人恰好是他们要找的小宫女,可是直至凌轩走到最后一个宫娥前,这样的奇迹没有发生。侍书跟在凌轩身后,不时抬眼望向凌轩,凌轩满脸坚毅,并不曾因为寻不到人而有半分慌乱。
凌轩走到赵绫妍跟前,行礼。“启禀王后,那个宫女并不在这里。”曾有过无数的打算,曾想过要不要假装认不出那宫女的面目,也曾想过在认出那宫女之后,要怎么跟王后说理。种种结果他皆设想过,但是,偏偏没想过,那宫女不在这儿。抬起眼,目光清澈,并不因为眼前之人身份高贵而有半分怯懦。
赵绫妍冷冷哼着,转向张福海。“是谁让你去飞云阁把凌公子带到这儿来的?”
张福海死命地低着头,额头紧贴着青砖。“是,是王后您啊,是您让我把凌公子带到馥莲宫……”
“你胡说!”赵绫妍一脚踹向趴在地上的张福海。“馥莲宫有多少人本宫会不知道?你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也能含血喷人,看来你背后的那个人肯定是……”
“好啦,好啦。”赵绫暄打着哈欠,伸手拉住赵绫妍。“好好一个宴会,别叫这些人倒了胃口。我知道王后要办这个家宴,所以特地早饭中饭也没吃,空着肚子来的。别让我饿得太久。”赵绫暄嘻嘻笑着,拉着赵绫妍走向屋里。“来得巧不如来得好,凌公子也一起来吧。我很久没见到这样赏心悦目的人物了。”
“哥!”
赵绫暄笑着,眼睛斜飞,端的是无限风情。
“孤觉得还是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了为好。”
赵绫暄停住脚步,眼睛微微斜向夏漓,嘴角轻轻扯出个弧度。“也好。”随即拥着赵绫妍折返走回来,定定站在张福海面前,弯腰,伸手抬起张福海的脸,让他能与自己平视。“本将军,最后一次问你,是谁指使你做的?”语调温柔,可是却森冷得让人想要打颤。
“是,是,是王后。”
赵绫暄直起腰,“你信谁?信我还是信凌公子。”
凌轩慌乱中急忙抬头,发现赵绫暄并没有再看他,而是双眼直视夏漓,目光里没有半分尊敬之意。凌轩垂下眼帘,只怕夏漓这个国君做的也不是那么如意。夏漓一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我信爱卿,也信凌公子。”
“呵呵,我信绫妍。我只会相信我的亲人,想必王上也是一样的,断然不会轻信一个外人说的话。”轻飘飘的一句话轻巧地把凌轩归化为外人。
在这王宫大院他本就是孤身一人,凌轩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这王宫大院里所谓的亲人上演勾心斗角。这样的生活,果然不是他想要的。他抿嘴,更加坚定了要走的决心。
“凌公子放心,王上是决计不会让公子委屈的。”段千一仿佛看透了凌轩的心思,在一边悄声说道。
“王上既信我,那么还请王上把这个罪人交予我,让我来为凌公子主持公道如何?”赵绫暄眉眼弯弯,嘴角弯弯,无害地笑着。“反正也是须要有个人出来主持公道的嘛,与其让外人来,不如让我来。”
“不用了,孤想亲自审理这件事。”夏漓摆手,拒绝赵绫暄的请求。“段千一,把张福海押到天牢,我自会处理。”
“是!”段千一拉起一直趴在地上不停抖动的张福海。“算你运气好,没落到国舅爷手中。”段千一用仅能张福海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你可要想好了,到底是谁指使你行刺凌公子的。王上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第二次。”
“是,是,段大人教训的是。”张福海唯唯诺诺应着,用衣袖擦去布满额头的汗珠。
赵绫暄看着段千一押着张福海离开。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我姑且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能从张福海嘴里撬出话,不然我还是会插手。”
“孤不会叫国舅爷失望的。”夏漓太了解赵绫暄的手段,只要张福海到了赵绫暄手中,难保不会屈打成招。赵绫暄不仅在战场是一员虎将,在审讯犯人时也相当残忍。夏漓永远不会忘记,18岁时的赵绫暄一身红袍,端坐在刑部牢房,笑容明艳,和阴暗潮湿的牢房形成的巨大落差叫他永生难忘。伴随着赵绫暄艳丽笑容的是刑讯犯人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赵绫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不想让他在沾染到牢狱的破败气息,只能从根本上杜绝。他赵绫暄只能站立于战场,是修罗场的罗刹,与其他无关。
凌轩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坐在王宫**与王上,王后一同入席。夏漓同赵绫妍坐于高位,赵绫暄坐在左侧。很明显的,他的这张席位是临时加上的。赵绫暄目光如炬,在对面不住眼地盯着他看,完全不像是饿了一天的人,显得胃口缺缺。
“怎么,饭菜不合爱卿胃口。”
“这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假如我的府上能有像凌公子这样端正隽秀的人物,那么连带着睡觉也会乐得笑出来。”
“哥!”坐于上位的赵绫妍厉声叫道。“不要失了身份。”
赵凌暄举起杯冲凌轩一扬。“凌公子,我敬你!”说完,也不等凌轩答话,竟自一饮而尽。“这王宫里的酒与边塞就是不同,喝了这好酒,我都不愿再回到边塞去了。”
“爱卿说笑了。”
赵凌暄缓慢起身,走到厅中,单膝下跪。“臣赵凌暄虽然不才,但也渴望安家立业。臣恳请王上将云州画为臣的封地。”
夏漓脸色微变,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用力,直至捏碎了酒杯,碎裂的碎渣扎入掌心,血混合着美酒汩汩下流。“难道爱卿也想占地为王么?”
“臣的意思,王上你自然是懂的。王上若是不同意,又何苦这样派遣臣下。”
“王上,你的手!”赵绫妍惊呼,拉过夏漓的手就想把他的手掰开。
夏漓狠狠抽回手,站起。“段千一,摆驾飞云阁。”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段千一跟着他身后,看到凌轩还坐着不动,忙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凌公子,还不快走。”
“啊?”凌轩慌忙起身,衣角拂到案上酒杯,酒杯倾倒,酒水顺着案沿留下,酒香四溢。赵绫妍冷哼。“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赵凌暄单膝跪着不动,低低笑着。“你又何苦如此反对他们在一起。”
“哥,连你也要我把丈夫拱手想让么?”
赵凌暄抬头,赵绫妍依旧美丽却不复往日的单纯。5年的王宫生活抹去了她还未出阁时的所有天真浪漫。“我一直在想,当年把你送到夏漓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
赵绫妍走下座,挽起赵凌暄。“是我自愿入宫的。哥,你不要自责。”
赵凌暄轻轻摇头。赵绫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当那个年老的妇人跪倒在他面前时,所有的抉择是那么苍白。
“就算不为了赵家,你也该为绫妍想想。赵家长女已死,你这样凭空出现,你若就这样向世人宣告你的身份,你让我们背负一种什么样的罪名?欺君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你想好了么?”
“难道亲情伦常在你眼中就真的比不上男女之间的****么?你这是要毁了整个赵家!”
赵凌暄用力闭上眼,把脑中的纷乱念头赶走,再睁眼,眼中满是轻佻的神色。“你既已入宫就该明白,王上注定不止属于你一个人。”
夏漓摊开手掌,任太医用长针挑着没入掌心的细碎瓷片。太医细细挑着,上了药,包好夏漓的手。方才退到一边,朗声说。“王上的手,所幸没有伤到骨骼筋脉,只需用上几天药就可痊愈。只是这几天,王上切记不可抬举重物。”
夏漓失笑,着王宫大院中,哪里会用得着他去抬什么重物。夏漓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凌轩,笑得异样温柔。“今天吓坏你了吧。来,来这边坐下。只要有孤在一天,孤就不允许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恳请王上放草民出宫。”
“你也要离开孤么?”夏漓淡淡说着,脸上笑容更加温柔。“难道孤对你不好么?”可以容忍他的飞扬跋扈,可以允许他的漠视王权,可以默许他的所有所有,但决不允许他离开,所以才要时时刻刻把他的动向掌握在手中。可是他向他下跪,请求离开,偏安一隅。
“王上。”
夏漓抬眼,“凌公子,是忘了我们的一年之约?”
凌轩倒宁愿夏漓忘了他们的一年之约。他讪讪开口,“草民没忘。”
夏漓眼神温柔,却空洞没有焦距。“那么就不要想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