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这个所谓的文会,许继宗根本就没有兴趣,如果不是之前在杨稚灵面前打了包票,他才不会跑到这里来跟一群酸腐文人凑热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那些只知道清谈误国吊书袋的先生都是许继宗最不喜欢的一类人,一想到再过一会儿,这个偌大的前厅里就将酸气冲天,之乎者也不绝于耳,许继宗就觉得一阵头疼,可是……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有第二次尿遁的道理,毕竟屡次三番地在一个美女面前玩尿遁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唉,算了,许继宗已经打定了注意,等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管那些老舌头根子乱嚼什么呢,自己都是充耳不闻,就当在庙里听和尚念经了。
可是正应了那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许继宗很想低调,可就是有人不让他低调,偏偏要无端生出一些事来,杨稚灵把许继宗领到大厅里,刚刚对众人介绍了一句这是天骄学院里的许公子,下面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满脸的不服不忿,他先是对着许继宗拱了拱手,继而又是一阵莫名的冷笑。
方闻山,万有书局的首席教师,在金蝉城里也是个极有名的人物,看见他站了出来,对着许继宗拱手施礼,杨稚灵心里还奇怪呢:“难道他们俩认识?”
可是,瞧着方闻山的表情,好像不怎么友好呢?
“许公子,请了!”
见到有人对自己拱手,许继宗也连忙客气:“许继宗,不知先生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方闻山眼神中很是轻蔑,撇着嘴巴说道:“我只是想问一句,许公子今天做什么来了?难道是我们在座的诸位有谁欠了你的面条钱?要是那样的话,还请许公子快点去要账,等您这边完事儿了,我们还要开文会呢!”
很显然的,他已经听说了许继宗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又让他感到很不爽,所以就跳了出来,准备好好羞臊许继宗一番。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语带讥讽,再配合上他那故作揶揄的面部表情,顿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可是别人都在笑,杨稚灵却是笑不出来,心想许继宗是自己请来的贵客,这个方闻山为何要故意在这里出他的丑?难道他们之前有仇……唉,这个方闻山实在是太放肆了!
杨稚灵刚要发火,却见许继宗摆摆手,很奇怪的是,他脸上半点发怒的迹象都没有,反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见他很从容地伸出手,竟是慢慢伸到了方闻山的鼻子尖底下,点头道:“这位先生,我就是来找你的,上次你在我那里吃了六碗面,另外还打包带走了二十碗,说是给凤仪楼的那些姐姐们尝尝鲜,当时您说的,因为走的太急了,身上没带钱,下次见面的时候给,可是这都半个月了,也没见您来给我送钱,所以我就来这里找您要账了,也不多,一共260两银子,放心,您把银子给我,我马上就走……”
许继宗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显得格外正经,明明谁都知道是假的,可他偏偏说的跟真事儿似的,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杨稚灵心里也是笑,又有点脸红,看了看许继宗,心想这位许公子还真够坏的,连凤仪楼这种词儿都能拿出来说,还有那六碗面……呵呵,难道是在故意取笑方闻山是个大胖子?
唉,只怕这话会惹来不少麻烦啊!
果然,身材有些发福的方闻山脸一红,怒哼了一声道:“一派胡言,我何时在你那吃过面条?又何时亏欠了你的面条钱?”
许继宗一下子急了,竟是一把抓住了方闻山的袖子:“不是吧,难道你想赖账?”
“我赖什么账啊?我根本就没吃!”方闻山气恼地甩着袖子,想把许继宗的手甩掉,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是许继宗的对手,甩了半天,方闻山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可许继宗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
“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闹了!”杨稚灵轻声说了一句,虽然看起来在责备许继宗,可她眼神里却是微微笑着,颇有回护之意。
许继宗也没多说什么,笑了笑,把方闻山的袖子松开了。
正在这时,座位上又有一人站了起来,看向许继宗的眼神甚至比方闻山更加不屑,此人姓楚名青峰,今年五十五岁,乃是金蝉城中有名的诗家,早在十六岁那年,这位楚青峰先生就以一本《清风诗集》步入文坛,创下了金蝉城里最小年纪出版个人诗集的记录,至今无人能破,而他也正是凭借着这本诗集名声大振,成了金蝉城里的一位名人。
谁都知道,他和方闻山的关系似乎很不错的,现在看见老友被讽,他自然要站出来,为老友找回一点脸面了。
只是他开火的对象并不是许继宗,而是杨稚灵。
这位高傲的诗人,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许继宗一眼。
“稚灵小姐,老夫有一事不明,想向小姐请教一二!”
“楚先生请讲!”
“此次文会,乃是读书人之盛会,不知为何会有此等商人混迹其中,难道稚灵小姐就不怕铜臭的味道?……唉,老夫此话虽有不妥,却是一片好心,只怕在座诸位也与老夫有相同的想法,正所谓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下等之人,就该去那下等之处,今日在座的都是饱学鸿儒,才子英俊,若是与此等商人同席,大家脸上也无光彩,不仅沾染一身铜臭气味儿,更是大跌身份,还望稚灵小姐能够听老夫一言,让这位……这位姓许的商人暂且回避,以免大家心生不快,传出去也被外人笑话……”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也纷纷附和,本来就是么,读书人的聚会,他一个做买卖的商人来干什么?
“你有个屁的身份!”
就在这一片喧闹之中,许继宗面不改色,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一句话来,这话声音不大,却足以令所有人震惊,顿时,满屋子里的人都是住了嘴,呆呆的看着那个口无遮拦的混账小子。
你有个屁的身份!
老天,他竟然对楚青峰先生如此出言不逊,他……他竟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如此粗砺不堪的脏口。
听闻此语,楚青峰顿时怒不可遏,他在金蝉城里这么多年,在哪儿不是别人阿谀奉承的对象?又有谁敢在他的面前说出如此不堪的话语?想到这里,这位老先生气的青筋乱跳浑身哆嗦,指着许继宗:“你你你……你竟敢对我如此讲话!”
“有什么不敢的?”许继宗冷笑一声说道:“哼,下等人,我看你才是下等人,你以为你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会作几首诗就能高人一等了?呸……其实你就是一条百无一用的蛀虫,而且是大蛀虫,哼,没有你口中那些下等人躬耕劳作,你吃啥?没有你口中那些下等人纺线织布,你穿啥?没有你口中那些下等人做买做卖,你用的东西又都是从哪儿来的?吃穿用都没了,你还作什么诗啊?写什么字啊?念什么书啊?饿都饿死了,还在那里装高雅,呸,高雅个屁……”
“你你你……”楚青峰气的眼冒金星,半天说不出话来,而这时就见杨稚灵看了许继宗一眼:“许公子,不得无礼,这位楚青峰先生是前辈,你如此说话,也未免太失礼了。”
说着,她又对着楚青峰说道:“楚先生,或许您也有些误会了,这位许公子是天骄学院的……”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那位已经缓过气儿来的方闻山不屑地说道:“天骄学院的又如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年前城主大人亲自监斩的那批死囚里,其中一人当年也是在天骄学院毕业的吧?”
听到这句话,杨稚灵顿时有些语塞,她知道方闻山说的不错,去年处决的那批死囚中,的确有一人曾是天骄学院里的学生,可后来他仰仗武力走了邪路,竟是堕落成一个恶贯满盈的采花恶贼,不知糟蹋了多少无辜的少妇长女,这是一件金蝉城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现在却被方闻山拿出来做了现成的反面教材……
可是,这和许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杨稚灵有些犯难的时候,又有一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是那位远道而来的钟师道,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众位莫要生气,听钟某说几句如何?今日乃是文会,是讲经论政的所在,这不假,可是这文会也并未规定参加者的身份吧?我觉得,既然是文会,那就要突出一个‘文’字,凡是有文采有才华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咱们都可以暂且不提,就比如这位姓许的公子,如果他的确有足够的文采,那么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们都应该是欢迎的,可如果无才,或者说他只是一个会做买卖的,那么咱们就请他出去,正所谓有话好好说,大家不要伤和气嘛,大不了以后咱们都不去他那里吃面条,不照顾他生意也就是了!”
“好,钟先生说的对!”
虽然大家对这位特意从青城赶来采花的钟师道也有意见,可他现在说的的确是个好办法,争什么争啊,有什么好争的,那个姓许的有没有资格参加文会,一试不就知道了?
对于钟师道的这个建议,方闻山也很赞成,他用一种近乎冷蔑的眼光看着许继宗:“我也觉得钟先生的主意不错,许公子是否真有资格来参加文会,不妨就考上一考!”他凝神想了片刻,说道:“就请许公子以今天这件事情为题,赋诗一首,其中不得包含与争斗有关的词句,不知许公子意下如何啊?”
说着,方闻山又补充道:“至于时限……嗯,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许公子的诗好,那么请进,如果词不达意或者干脆做不出来,呵呵……那我方闻山就算是退场而去,也是不肯与许公子同席的。”
许继宗冷冷一笑:“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方闻山彷佛突然想起来什么时候,惊呼道:“难道一炷香的时间不够?那要不要再添一炷香的时间?”
“何必那么麻烦,一首诗而已,哪用得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许继宗缓缓踱了几步,微微仰起头来开口颂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