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凡来说,楼烦关一战是尊严之战,因为自马邑失守以来,无论是军中还是坊间,到处都充斥着骂声。他此时的心态,就和高焕在金龙峡时如出一辙,一心死战,别无他求。
阿史那陟苾在攻入楼烦关的那一刻,以为胜局已定,城关已在自己囊中。于是骑着马,闲庭信步般走进城关,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两百多名视死如归,杀气腾腾的大唐军人,以及他们手中饥渴难耐的兵刃,陟苾脸上的愉悦一扫而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凡就挥舞着手中的陌刀,策马朝他冲来,仅仅一刀,就让陟苾虎口发麻,和战马一起退了好几步。若不是身旁有两个勇猛的护卫及时挡住了刘凡,陟苾恐怕是有来无回了。
在护卫的掩护下,陟苾退到了城外,强忍怯意,然后举起马刀,高声吼道:“给我冲!”
刹那间,无数突厥兵涌进了城内,在冲天的火光之下,双方人马开始了厮杀,刘凡也不记得自己砍倒了多少敌人,更不记得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了。
在太阳升起的时刻,刘凡身边的战士所剩无几,却仍旧和敌人厮杀,在他们的脚下,遍是敌军的尸首,当然也有战友的。包括刘凡在内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全凭意志力坚持着。恍惚间,他听到了高侃的声音,顿时感到无比心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放松了下来,昏了过去。最后,刘凡被绑在了自己的战马身上,退往勾注山。
龙门崖,在成功击退突厥追兵之后,唐军中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人数。另一边,高侃和萧崇礼都第一时间来到了刘凡的营帐,军医正在为他处理伤口,但情况并不乐观,他还处于昏迷状态。
此一战,唐军损失惨重,楼烦关守城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仰仗龙门崖天险,晋州早已暴露在突厥的铁蹄之下。
当晚,高侃叫来曹勉和高焕,一同讨论军机。
“此番羯漫陀带兵神出鬼没,若不是我驻扎在此,龙门崖必定和楼烦关一并失守,若是如此,太原危矣!”高侃说道,“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羯漫陀几万大军,是如何从施振云眼皮底下转移的,以他的能力,不至于啊。”
曹勉有些不屑,说:“我看将军就是太看得起施振云了,他不过是个黄毛小子,只在金龙峡侥幸胜了一场,未必会是羯漫陀的对手。”
高焕虽然有别的意见,但没有高侃的提问,他不敢轻易发话,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
高侃瞪了高焕一眼,说到:“有什么就说,难道要我说请教?”
高焕这才说道:“金龙峡一战,曹将军不在现场,不知道真实的情况,那一战,施将军以少胜多确是事实,即便没有我的相助,敦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我想此次羯漫陀得逞,也许并不是施将军的错,毕竟有韩将军、裴大人在,雁门关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曹勉想为韩华辩解,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高侃说道:“有些道理,施振云并不是纸上谈兵之辈,又十分勇武,此事必有缘由,你二人下去布置好阵型,谨防敌军偷营,若无意外,冯将军的大军也快到了,一定要小心防范,别再出什么篓子。”
二人齐声答道:“得令!”然后退出了大帐。
这一夜相安无事,突厥兵正在新城之中抢掠,并没有对高军营寨发动偷袭。
第二天一早,韩华带领援军赶到了勾注山,虽然满脸倦意,却仍旧急忙来到高侃帐中请罪。
“末将疏于职守,以至楼烦关遭袭,愿领军法。”
“怎么就你一个人,施振云呢?我将雁门关交给你们,你们就这样让几万敌军从眼皮底下溜走,我要你们何用?”高侃十分愤怒。
韩华颔首答道:“施将军带兵赶往楼烦关外,这样一来可以前后夹击。羯漫陀消失一事,责任全在末将,这几天施将军整日和吴将军训练将士,守城一事是由末将负责,施将军并无过错。”
“你跟我征战多年,居然会犯这种错误,对得起楼烦关战死的兄弟吗?眼下刘凡将军危在旦夕,他要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的责任。”
就在这时,军医跑进帐来,衣襟上还有不少血迹,脸上的疲态与韩华相差无几,俯身说道:“启禀将军,刘将军失血过多,属下医术不精,实在无能为力。”说着便跪了下来。
其实在救回刘凡的那一刻,高侃就知道凶多吉少,但现在听到消息还是有些伤心,毕竟是当初一起征战过沙场同袍。
“生死有命,不是你的错,下去吧。”医官得令退出,高侃继续说道:“韩华,刘凡死得可谓壮烈啊,他是以一个英雄的姿态死去的。本将决定今夜奇袭敌营,你若不能戴罪立功,届时休怪本将无情!”
韩华流泪道:“末将定不辱使命,为刘将军报仇。”
“下去吧,你们赶了一夜的路,好好吃顿饭,睡一觉,晚上可是场硬仗。”
黄昏时分,军营中升起了魂幡,刘凡旧部大都穿上了麻衣,悲恸哭泣之声不曾断绝。就连高侃本人,也在右臂上绑了一块白巾,那是从刘凡战袍上割下来的,上面还依稀留有刘凡的鲜血。
高侃登上高处,对全军训话,叮嘱将士全力备战,明日夺回新城。这一切,都被陟苾的探子看在眼里,紧忙回到新城外突厥大营,向陟苾禀告了高侃动员全军,即将于次日进攻的消息。
得知高侃将于次日突袭,陟苾即刻下令,让全军备战,睡个好觉。
这时温博却站了出来,说道:“殿下且慢,汉人诡计多端,此番必是阴谋,要防备他今晚偷营啊。”
陟苾笑道:“我看将军是被汉将吓破了胆吧,龙门崖一战若不是你带兵冒进,哪里会损失了这些兵马,我看这高侃就是要你我今夜睡不安稳,明日好来偷袭,不必多说,大战必在明日。”
阿史那温博作为突厥大军苏尼(突厥掌兵的官员),原本应当全权处理前线军机,但此刻不同,阿史那陟苾作为可汗之子,此等行为并不算越权,合情合理,况且此前自己吃了败仗,又何敢言勇?
见陟苾已经下定决心,温博只好悻悻地说道:“既然如此,属下愿意带一队人马去夜袭敌营,以赎前罪。”
没想到陟苾却说:“汉人常道‘哀兵必胜’,此刻刘凡刚死,有不少将士为他守夜,你去不是送死吗?难道还嫌龙门崖输的不够惨?”
见陟苾有些发火,温博没敢再说什么,只是恭敬地退出了大帐,回到军中,命令直属部队小心防备,保持警惕。
是夜子时,高侃将曹勉、韩华、高焕、萧崇礼等人召集到了营帐,开始作战部署。
“今夜月色正浓,实非夜袭的最佳时机,然贼人营帐就在新城外,离此不过数里,待我大军杀到,陟苾想走也来不及了。”
还没等高侃说完,韩华抢先说道:“我将愿为前锋!”
高侃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让几万大军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当然是你做前锋。曹勉和高焕分列左右,萧大人在此守护百姓,我自领大军掩杀。”
萧崇礼听高侃要将自己留在勾注山,赶紧上前一步说道:“恳请将军让我参战,我从马邑一路败退至此,已无退路,若再不与突厥决一死战,即便到了黄泉,又有何面目见先帝,有何面目见刘将军?”说罢已然老泪众横。
高侃拍了拍萧崇礼的肩膀,说道:“萧大人此言差矣,突厥此番来势汹汹,马邑之失与你无关。至于楼烦关,韩华和本将也有责任,我乃大军主帅,更是难辞其咎。眼下新城百姓在此,大人若不留守,谁来保护他们?大人肩上之责任,不比本将小啊。”
萧崇礼还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高侃又说话了:“萧大人不必多说,我意已决,你就带着本部人手,在此留守,保证伤员和百姓的安危,突厥的狼头纛,就交给他们吧。”
于是各回营帐,清点人马,高侃一声令下,全军出击。
而新城外的突厥营帐之中,除了少数站岗的士兵和温博直属部队之外,全都在睡梦之中,整整两万余人,无人知晓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