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络上前,按响了门铃。
半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系着碎花小围裙,快步跑了出来,问:“谁啊?”
苏络知道这是李嫂。她在楚家做了近二十多年的阿姨,怎么会不知道家里有摄像头,一按门铃便可在屋里看到影像?
可她还是要多此一举的问一声是谁,分明是跟着谁像谁。连这家的主子都不给自己好脸,自然这家里的阿猫阿狗,也都会看着主子眼色行事,对她毫不掩饰他们的不屑和轻视了。
苏络咳了一声,揉了揉脸颊,绽出一个不算僵硬的笑来,语气轻快的道:“是我啊,李嫂。”
李嫂隔着门缝又看了半天,这才打开门,皮笑肉不笑的道:“原来是二少……呃,是你啊。”
她故意把话说了半截再改口,脸上的笑容实在讨厌。
苏络从前还想跟她虚与委蛇,现在为了见两个儿子,也只能暂时敷衍敷衍。她问:“李嫂,两个孩子在家吗?”
今天是周末,苏络知道两个孩子没上幼儿园所以才来的。
可是李嫂却一点都不打结的道:“没有,两个孙少爷出去玩了。”
出去了?苏络不免失望,只得问:“去哪儿玩了?什么时候回来?”
李嫂皮笑肉不笑的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我可说不准,去哪儿玩了,好像是说去香港了——”
一竿子支到香港,就把苏络说要在这里等的借口堵的结结实实。苏络张嘴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李嫂笑的很得意,就算苏络认定她百分百在撒谎,可她毫无办法。苏络无耐,只得道:“那,麻烦李嫂,把这些零食和衣服留给他们——”
她是个没用的母亲,没有雄厚的实力和金钱让两个儿子满世界旅游,只有一点廉价的零食和衣服,但终归是做母亲的一点心意。
李嫂轻蔑的瞥了一眼,故作为难的道:“唉呀,不是我不肯帮你转,是太太说了,孙少爷不能再吃这种垃圾食品了。你是孩子的妈,更应该知道这些零食里边不是色素就是香精,都是有毒的,大家伙都是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不是?”
苏络脸涨的通红。话里话外都在敲打她不是个尽责的母亲,竟拿这些有毒的垃圾食品来坑自己的儿子。
亏她还是孩子的亲妈,连怎么对孩子爱都不知道,还要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提醒。
苏络自知理亏,便把零食袋子拿开,将盛放衣服的纸袋递过去道:“吃的就算了,这衣服总行吧?”
李嫂这回倒是没有过多犹豫,沉吟了下,道:“那行,你就放那吧。”
竟是没有要开门的意思。连让她进去坐坐的客套都没有。
苏络垂眼,敏感的自尊也不会让她有主动要求进门的想法,她放下纸袋,转身就走。门开了,李嫂提起纸袋,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让苏络听的清清楚楚:“上不得台面的人果然就专做上不得台面的事,孙少爷非名牌不穿,谁要这些地摊上的便宜货。”
哗一声,竟是直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筒。
楚慕华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大门口的李嫂咣当一声阖上门,嘴里叨叨咕咕的进了门。
大门口,那个女人并没走远,她一动不动的站在路边,微垂头头,长发飘拂,遮挡了她的半边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否在哭。
弃妇。这两个字眼清晰的印上他的脑海,他无声的笑了笑。弃妇也罢,怨妇也好,哪怕是泼妇呢,都跟他没关系。
他晃了晃高脚杯里的红酒,转身进屋。电视里放着财经新闻,他听了几耳朵,见酒杯里的红酒空了,便起身去倒,回来时不经意的往窗外瞥了一眼,他惊讶的发现那女人还没走。
她的手里是刚从垃圾桶里拿出来的纸袋。
这会,正蹲在路边,小心翼翼的用纸巾擦拭着纸袋外面的浮尘。这一幕,不知为何,如一幅色泽鲜明的油画,一下子就击中了楚慕华的心房。
他不由自主的走到阳台,远远的盯着地上的苏络。
她擦的很慢,擦的很细致,脸上的神情很从容,看不出一点气愤和不平来。
毕竟是垃圾桶,刚放进去就拿出来也未必有多干净。可不管她怎么擦,又能擦的有多干净?楚慕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盯着她看。
苏络自觉擦的很干净了,这才站起身,将衣服拿出来又展了展看了看,才重新装好,放到门边,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个纸袋,这才转身离开。
她穿的是长及臀下的棕色毛衣,天蓝色的仔裤,黑而光泽的长发顺服的披在肩头,实在不像三十岁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
她走路很快,背挺的笔直,却一直低着头,与她的身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蓝天下,她周身都散发着悲伤的气势,可她的背影却让人觉得异常决绝和冷硬。
就好像,即使把她这个人打成稀碎,她那冷硬而笔直的背也不会有一点弯曲。
楚慕华摇摇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他想,这女人太敏感太自尊,可是她还是会来的。
放下酒杯,楚慕华下楼,迎面遇上李嫂,她先是怔了下才道:“大少爷要出去啊?”
楚慕华笑笑,道:“去拿东西。”
李嫂并不关心,原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指望他回答,见他答了倒有些错愕,回过神来道:“什么东西?我去替大少爷拿。”
楚慕华一摇头,似嘲非嘲,似讽非讽的道:“我要拿的东西极其干净,可不想让脏手给污了。”
完全无视李嫂难看的脸色,楚慕华几步就踏出了房门。穿过堂院,打开大门,弯腰拾起地上呈放衣物的纸袋。
里面是四套男孩子的衣服,正是这个时节应季穿的。或许不是什么名牌,但都是极好的纯棉。
楚慕华拍了拍,小心翼翼的收好,拎着回了三楼。
李嫂瞪着白眼,转身去二楼,敲开了楚太太陈玉莲的房门,道:“太太,刚才那女人来了,我按您说的把她打发走了,东西也没收,可是大少爷又把那女人送来的衣服给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