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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番外·方好

“姑娘,我不叫喂,我叫何挽笙。”

那男子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晴方看到他停下便有些后悔,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好搭讪一个年轻男子。可那人撞到了她的肩膀后却一发不言地继续往前走,这让她有些生气,便忍不住脱口叫住他。

今日本来日头正好,过了午后的时辰,晴方刚要去上学堂,却被周老爷莫名其妙地叫出去采药草。晴方不解,想着可能是娘亲的病情又加重了,她也没问就赶紧出来了。没想到大雨突如其来,出门时未带雨具的晴方只好躲进一个小巷子里避雨。

巷子狭窄,迎面走来一个黑衣男子,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绅士帽,撑着一把灰色的油纸伞,走过晴方身侧时不小心撞到了晴方的肩膀。

他的帽沿压得很低,晴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透过朦胧的雨隐约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瞧着雨势渐渐变急,晴方转念一想,笑道:“这位先生,可否借用下你的伞,你看这雨下得这么大……”

黑衣男子抬头看了眼天空:“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可姑娘没伞,我也只一把伞,若是借给了你,我该怎么办?又或是…姑娘要与我共撑一把?”

他说完话便转身朝晴方走来,本是厚着脸皮说出借伞一话的晴方脸开始有些发烫,两颊渐渐涨得通红。

僵持许久,晴方叹了口气终是和他一路无言共伞回了家。

最后,晴方只记得一路上的她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两人微小的间距,而他,一路上持伞中立,半分不偏不倚,只有宽大的黑风衣迎风被雨水打湿。

直到把她送至周府门前,男子不经意间把帽子抬起,晴方看到了一张十分俊朗的面庞,她不禁想起了幼时爱读的《诗经》里头的一句话:

瞻彼淇澳,菉竹猗猗。

自从中国开办了新式学堂后,为了提升妇人的知识素养,省政府特别申明女子也可入学。晴方喜欢读书,早早地便央求着父亲给她报了名。学堂先生很风趣,他会讲很多一般闺阁女子不知道的事,讲中国上千年的历史,讲北境前线中国军人抗日的英雄故事。

那些故事与晴方在书中看到的不一样,学堂先生讲得很生动,晴方心向往之,她想,她今后嫁人也一定得嫁保家卫国的英雄,嫁这世上顶天立地的男儿。

“何挽笙,何挽笙……”雪白的宣纸上写满了这三个字,浓墨渲染的一笔一画皆细腻而专注。原本是很普通的名字,但从晴方口中念出便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何挽笙,你那样的温润如玉,并不像我心目中的英雄,为何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晴方的思绪正烦乱着,突然丫鬟彤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晴方板起了脸,斥道:“彤云,你怎么总是这么毛里毛躁的!”

“小姐,你先别急着怪我,我刚才在前堂偶然听到老爷和二姨太的对话,说是要把你许给掌管江南北带的列督军的大少爷列江遥……”

看着自家小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彤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二姨太还说那列少军功赫赫,威风八面,可我却听说……听说……”

晴方目光一滞:“听说什么?”

“听说……听说那列少为人阴狠毒辣,杀过不少人呢,而且有人说他的红粉知己遍布江南。哎,小姐,别去……恐怕那列少爷已经过来求亲了……”

晴方性子颇急,等不及听完彤云的话,已经穿过檐廊赶往前堂正厅去了。那个二姨太不过是仗着和娘亲气质相近得了爹爹几年宠,现在居然还想控制她的婚事,晴方如何不恼?

周老爷正在和人议事,对议的正是前来求亲的列少。

晴方赶至门沿,便看到了满堂用大红色绸缎捆裹的彩礼,看到了那立在彩礼中间的男子一身戎装,身形挺拔,帽子下的脸刚毅俊朗,就是她这几日脑海里常常浮现的人。

“何挽笙?”

晴方刚一出口,周老爷便发现了角落里的她,于是顺势把她拉过来笑着要给他们做介绍。

“列江遥?我见过你,你不是叫何挽笙吗?”

晴方发觉自己的脑子有些错乱了,分明是同一张脸,他怎么会有两个名字。

她目光如炬,而他眉眼一弯,刚毅的脸变得温和起来,淡淡笑道:“周小姐恐怕是记错了,我之前从未与小姐见过,更不认识什么何挽笙,或许只是我长得像你认识的那个人罢了。”

“第一次见面便似曾相识,这是很多人都会有的错觉。小女晴方素来骄纵不懂规矩,又仰慕将军威名,所以方才失了礼数,还望列少切勿见怪。”

周老爷的话虽是向列少道歉,看着晴方时语境里多少带了些宠溺。而晴方却在听到“仰慕”一词暗自红了脸,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想着父亲难得圆滑,竟做起表面功夫。

只是,晴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刚刚提起的心已经悄然放下。

“周老爷客气,令千金面容清雅,气质无双,若是能得她的青睐,是我之幸。”

虽然身为督军之子位高权重,可列江遥毕竟是小辈,他对着周老爷说话的时候微微颔首,语气诚恳,礼数周全,让周老爷很是满意。

周老爷要留下列江遥商量他们的婚事,晴方觉得徒自看着他很不自在,便独自去了学堂。

那一日本是学堂休假,学堂里没有什么人,她却一如既往地听到了学堂广播的声音,广播里嘹亮地播报着前线刚刚打了胜仗的好消息,晴方很高兴。

她想着,若她是个男儿身也一定上前线去打日本鬼子,哪像这个何挽笙,不,应该说是列江遥,身为八尺男儿却只想着儿女私事。

杭州城内频频传来北境前线的急报,有喜报,也有哀报。在这战乱纷飞时,周老爷不想磨蹭,他十分干脆地收了彩礼,答应了列少的求娶,于是双方交换庚帖,晴方的婚事便定了下来,就在六月初五,是个大吉日。

可是,当晴方的母亲周夫人听到女儿要嫁给那个传闻中生性狠辣、处事风流的列少时,断然不同意。从不愿见周老爷的她竟主动三番五次前去找周老爷商量,可周老爷见了她,只是哄劝,最后周夫人又闭门不出,只好托管家带话。

于是,周夫人才痊愈不久的身体又病了,似乎比之前还要严重一些。周老爷虽频频派人送药,却都被周夫人让人扔出了院子,药食不进。

缕缕阳光透过窗子点点撒进屋子里,光辉交映,一片温暖舒适,可周夫人还是觉着冷。晴方好容易把娘亲哄睡着了后又为她加了一层棉被。

就在刚才,晴方与周夫人的谈话并不融洽。

娘亲竟然对她说:“晴方,你既然躲不过这场婚事,你就逃走吧,如今正处战乱时,指不定哪天日本人就打到了咱们这里……你要远离周府,远离你那心狠的父亲,娘不求你一生富贵,只盼你今生能够安心顺意。”

母亲言辞切切,晴方却有些不懂,难道为了逃婚,她就要远离周府,扔下生养她的爹娘不管吗?更何况,当前战局不稳,她想留在这里,她也有一颗赤子之心,万一城内发生了什么事,出生于医药世家的她也能有所帮忙。

晴方更不懂,爹娘年轻的时候举案齐眉,煞羡旁人,却不知为何,近些年里,他们的关系一直僵持着,如今娘亲更是不肯见一眼爹爹。

只是晴方不知一件事。早年列少曾经来过周府,当时周夫人觉得不对,为什么堂堂督府列少要来江南拜访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夫周易庭,她问了周老爷,周老爷却总是岔开话题,直到她偶然听到孙妈妈与管家的对话时,她才清楚周老爷与列少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

于是周夫人一怒之下独居别院,再不肯见晴方的父亲。晴方隐约知道父亲可能是做了什么错事,可母亲不说,父亲也不提,她唯有放下这个心念。

……

“小姐?”彤云不语,只一直看着晴方,似是安慰,似是同情。

晴方莞尔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姑娘家迟早是得嫁人的,别的不说,那列江遥至少长相不错,列家权倾江南,督军府荣耀几世,我嫁进去也不至于吃亏。”

“可是小姐,那列少性子冷酷,可不似老爷那样的好性子,能哄着夫人……”彤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发觉自己失言了。

晴方也没怪她,只淡淡道:“我摸不清母亲的心思,也看不透父亲的想法,我只希望那个人可以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但一定不能欺骗我……”

掌管北带地区的督军列鹰在江南权重望崇,他唯一嫡出的儿子列江遥更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无论列少在军营里是怎样的残酷冷血,但是对外来说,列少还是各府老爷们心中的最佳女婿。

然而,令众人吃惊的是,一贯乖僻行事的列少最终却与杭州普普通通的医药世家——周家的女儿周晴方定了亲。

六月初五,大吉之日,宜嫁娶。

由于周家是旧式家庭,所以列家依着亲家的规矩,给新人们操办的是中式婚礼。

天还没亮的时候,列家那边便派了两个嬷嬷来,一个负责给晴方梳妆打扮,一个负责催促小丫鬟们收拾琐碎的物什。

列家送来的礼服很华丽,是一套完整的凤冠霞帔。

晴方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镜子里的人先前及腰的乌发已挽成高高的发髻,金光灿灿的凤冠衬着娇面宛若红霞,嫣红的唇瓣娇羞含笑。

一旁的嬷嬷一时看呆了,好半晌才赞道:“原本看着小姐就是清秀脱俗的一个人儿,没想到这么一打扮更是美艳,怕是把城内所有姑娘家都比下去了呢!”

这嬷嬷话说得聪明,既夸了晴方的貌美,又赞了自己的手艺。晴方泯唇笑而不语。

这时候,丫鬟翠星从外面回话说,孙妈妈要单独见一见晴方。

孙妈妈是周夫人的陪嫁,也是晴方的奶妈,晴方自小便和她亲近。

晴方吩咐嬷嬷先下去。

“孙妈妈,母亲还是不肯见我吗?”

“小姐”孙妈妈面容微敛,倒似有些悲戚之色,“你又不是不明白夫人的意思,何苦还要……”顿了顿,她收了收面上的情绪,又道:“其实夫人并没有生你的气,她只叫我把这个交给你……”孙妈妈没有多说,递给她一个檀木盒便离开了。

檀木盒很小,只有巴掌般大,却是晴方记忆中最熟悉的东西,它是母亲梳妆台上最爱的首饰盒。

打开檀木盒,里面放着一个碧莹通透的玉镯和一张折叠的纸条。

晴方伸腕戴上玉镯,然后打开纸条,那字迹是她熟悉中的模样:

晴方,娘知道劝不动你,如今只有祝你今后幸福,切记,入了夫家后一切得靠自己,不要轻信别人……今后的喜怒哀乐皆是自己选择,半点怪不得旁人,望你珍重。

只这短短的一段话,晴方看完却是情到深处,泪流满面。

重新梳妆后,列家接亲的队伍也按时到了。蒙上大红盖头,彤云和翠星便一路扶着晴方缓缓走出了府。

周府门前很是热闹,列少的名头响亮,成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江南,很多人都特地前来观礼。因为在这种遍地烽火硝烟的时候,很难再看到这样盛大的婚礼了。

被红盖头蒙住的晴方有些紧张,虽然她看不见,但耳边传来的起哄声和各种祝福话提醒着她,她未来的夫君正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去。这样的声势浩大,容不得半点行差错步,她所托付的一生也容不得错。

等到终于走近了,喜娘将她的手放入另一个宽大的手掌里,掌心相触,晴方盖头下的脸红了红,很快那只手立刻握紧了她那只紧张冒汗的手,还捏了捏了她的手心,似在安抚她别紧张。

她上了大红花轿,他在前面骑高头大马,祝福声响十里长街,一路锣鼓敲敲打打地到了列家。

红盖头被掀起的一刹那,列江遥有些神色恍惚。早就知道她很美,却没想到凤冠霞帔的她,蛾眉臻首,面若桃李,那脉脉娇羞含情的双眼能直入他心。

晴方坐在床头羞涩不已,今日算是第三次见到他了,然而今天的他格外英俊,依旧星目剑眉,只是穿着大红长褂,看着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床帘突地被拉下,晴方面前一暗,灼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一室缱绻,晴方这才明白,原来在极致的痛楚中可以同样感受极致的快乐。

……

嫁入列家一个月了,晴方的日子过得极是舒坦,列江遥对她很好,而且最要紧的是他每日虽会出去例行公事,但每日傍晚之前必定回来陪她共进晚餐。这是晴方觉得除了念学堂以外最让她愉悦的事了。

晴方曾经问过他,问他为什么当初要骗她自己叫何挽笙,列江遥却只是对她笑了笑,答非所问:“晴方,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何挽笙这个人?”

晴方始终不懂他的意思,这件事她也再没有提过。

城里传得最多的其实不仅是外头打仗的消息,还有赫赫有名的列少的议论。最近大家都说,列少自从娶了周家的小姐周晴方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些烟花场所他再也没有去过,而且对人对事不再那么冷漠。

这一天,城内几个不受宠的权贵家族里的少夫人特地来拜访晴方,表面说的是来慰问一下婚后的周小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这是在向晴方讨教御夫的手段。

来的都是名门望族家的贵夫人,府里的姨娘们上不得场面,列督军唯有让嫁进列府不久的晴方亲自招待了。

可是真的见了面,毕竟还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脸皮薄。那几位少夫人闲聊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不好意思问出那种话来。

终于还是一位性子颇辣的夫人忍不住问道:“列少夫人你就告诉我们吧,像列少这么一匹烈马你到底是怎么驯服的?”

晴方被这话问得怔了怔,正想着如何回答才能不失礼数,这时她们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晴方……”

列江遥回府后便听说府上有贵客来访,他担心晴方不知如何处理,便急忙来到了后院。

渐渐走近,晴方看到他一身戎装尚未换下,略有些风尘仆仆。她仔细瞧了瞧他,发觉他的眉眼很是疲惫,眼里还带着血丝。

那些少夫人见到列江遥都有些尴尬,正踟蹰着走还是不走,晴方想着列江遥奔波劳累,终是顾不得礼数,对她们下了逐客令。

等众人走后,列江遥带着晴方回屋,他道:“晴方,如果她们再来找你,你不想见就别见了。”

“可是……”

列江遥抬手轻点晴方的鼻子,语带宠溺:“没什么可是,晴方,你是我列江遥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得罪人我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

“今天军中事务少,我便想着早早回来见你。”

“江遥,我听那些夫人们讲,城内最近来了很多口音奇怪的外地人,她们的夫君也是频频出任军务,你告诉我,是不是城里出了什么大事?我现在深居在家不知晓外头的事,你可不许骗我。”

列江遥一怔,转眼又笑了起来:“晴方,你别听那些婆娘们乱嚼舌根,杭州风平浪静,哪会出什么大事。”

晴方皱起眉头,别扭道:“婆娘?你怎么也学会了说这些粗俗之话?”

看着晴方的娇嗔模样,列江遥心情大好,直直地看着她说:“晴方,你也是我列江遥的婆娘啊。”

晴方羞涩一笑,列江遥的吻便覆了上来,温柔缠绵,唇上鲜明的触感几乎让她忘了思考,只细细地在耳边听到一句低吟:“晴方……我的晴方……”

第二日,列江遥很早便出了列府去往周府,晴方本想要同去看望母亲,却被他拦住了,他说要与岳父商量一些军队医药供给的事。晴方想了想,只好叫他多带些补品过去。

初秋了,阳光尚暖,孙妈妈搀着周夫人来到了潋滟轩,晴方出嫁前的闺阁之所。

“夫人,看样子姑爷并不似传闻那般,他对小姐极好,您不用再忧心了。”

周夫人抬头望着那潋滟轩上的匾额,那秀雅极致的隶体是晴方亲笔所书,低头时只淡淡道:“瑛婷,你是知道我的心病究竟为何,不必来安慰我。”

孙妈妈暗自瞧了一眼周夫人,又问道:“夫人,福权说老爷刚才在找你,说是有事要和你商量,你见不见?”

周夫人站了许久,心知自己时日不多有些心软,但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情,依旧摇了摇头道:“不见。”

周夫人到底没挨过这个冬天。

等到病逝的消息传到督府,晴方正在列府里与丫鬟们讨论列少带来的西洋货哪个更有趣。

听了消息,晴方急不可耐地要赶往周府,路途遥远,列江遥叫了车陪她同去。

晴方一路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一直盯着前方,本来粉嫩的樱唇不自知已被上齿咬得发白。列江遥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心疼地发慌,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周老爷把周夫人的丧礼办得很是隆重,不仅专门请了当地有名的鸣乐队奏冥曲,还令哭丧的队伍从城南一直游行到了城北。

晴方问过她爹,问他,为什么母亲久病不医,为什么身为医药世家的他不及时救治他重病的妻子。

周老爷被问得哑然,许久才回了一句:“你母亲她不肯见我,我也无能为力。”

晴方之前只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肯见爹,回到周府她才知道,原来他爹送的药材,和她从督府派人送的西药,娘亲都始终置之不理。

晴方跪在母亲奠堂前守灵已经有三日了,列江遥陪着她不眠不休,在晴方支撑不住的时候强行喂些饭菜。

周府挂丧多日,府里的二姨太嫌院里绑的白布条和挂着的白灯笼晦气,仗着受宠在奠堂吵闹着要将其去掉,却被列江遥一个犀利的眼神给吓得赶紧出了奠堂。

不料,二姨太在奠堂外碰到了周老爷,她大喜,凑过去撒娇,言明想要做大夫人。可周老爷只是冷冷地暼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死死地望向奠堂,然后缓缓道:“玉芝,她是我唯一的夫人。”

不知怎地,自那之后府里再也没人见过那个仗着受宠一直嚣张刻薄的二姨太。

直到周夫人的棺材入土后,列江遥才带着晴方回了列家。期间晴方安排孙妈妈母子回了老家,并强行带走了周夫人的灵牌。

晴方回到列家后,一直萎靡不振,直到知道了自己的喜讯才渐渐变得通达豁然。有一日,她认认真真地对着列江遥道:“江遥,我有我们的孩子了。”

晴方出身在医药世家,虽比不得名气专业的大夫,但基本的医理还是晓得的。她早些天便发觉自己身体不太对劲,这几月月信未置,她就更加确定自己已有身孕。

这个突如其来的喜事把列江遥高兴坏了,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把晴方抱在怀里来回转圈,好一会儿才想起晴方有了身孕不能做剧烈动作,于是又俯身轻抚她尚平坦的小腹,并吩咐下人去请大夫,特别嘱咐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晴方笑他孩子气,没想到列江遥却说:“晴方,你怀的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列江遥第一个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三个月后,晴方的小腹显山露水,可是那段时间,列督军正好奉命北上出差,把军中的职务一概交给了列江遥。列江遥军务繁忙,抽空陪晴方的时间少,于是又往府里多加了几个通医理的丫鬟,让她们负责照看晴方的饮食等各个方面。

远在老家的孙妈妈不知从哪里听到晴方怀孕的消息,大老远赶来列府探望她,还带了一篮子他们老家的土特产。

晴方与孙妈妈一别多日,见她来看望自己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聊了很多闲碎家常。

孙妈妈与晴方说了很多话,只是最后离开的时候似乎有些踟蹰,但她却没久坐,只留下了一篮子她老家的土特产。

又过了几日,晴方的胃口不太好,她便想起了前几个月孙妈妈从老家拿来的特产,先前她放进了屋里的大衣柜里,现在她想尝一尝。

正准备叫列江遥去衣柜拿出来,却没想到屋外突然有士兵喊:“列少,军中出事了!”

列江遥出去问了问,回来时的脸色有些沉重。他轻轻理了理晴方的发鬓,道:“晴方,军中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我得过去看看。”

“出了什么事要这么着急过去,用了晚饭再去也不迟。”

“军中新进的一批货物出了点问题……晴方,你等我回来。”

等列江遥换上军装匆匆离去后,晴方亲自打开衣柜拿那篮土特产,可是她却翻到了一封信,上面的字显然出自娘亲手笔。

当看到信上的内容,晴方愣怔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孙妈妈那日的表情那么奇怪了,原来……原来如此。

晴方心中一窒,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小腹一疼,人竟然昏了过去。

晴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母亲年轻美丽,梦里的她十分年幼,母亲握着她稚嫩的手,一字一字地教她写: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啊?”

“小晴,你知道吗,如今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已被日本人侵占,而我的父亲,你的祖父便是被日本人迫害而死。你记住,今后无论中国变成什么样,你都不能叛国,不能当汉奸!”

“母亲,我记住了。”

梦里又忽然换了一个画面,而母亲像是苍老了十多岁,她饱含泪水,声嘶力竭地喊着:“小晴,你不能嫁给他……你不能重走我的旧路……”

突然一阵剧烈地疼痛席卷而来,打破了晴方的梦境,小腹间一阵一阵的绞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耳旁嘈杂,她隐约听到了彤云在不停地哭着叫“小姐”,但她整个身体疼痛地厉害,仿佛被挖空了其中的血肉,浑身不能自已。

列江遥解决了那批货后赶回府里,才知道晴方小产。他内心无比自责,只恨自己没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列江遥亲自下厨给晴方做了碗肉沫粥,因为是第一次煮粥,他没有经验,煮出的粥有些糊了。当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着手喂向刚醒来的晴方时,却见晴方神情冷漠,瞬间抬手打翻了那碗粥。

列江遥以为她刚失去了孩子心情悲痛,低声安抚:“晴方,你放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却听她厉声道:“江遥,你说你军中新进的货出了一些问题,那货物是什么?”

晴方低头垂眸,列江遥看不清她的表情:“晴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冷笑:“是鸦片对吧,你难道不是在帮日本人做事吗…那****还骗我说,你要与我父亲商量医药供给的事……可是列江遥啊列江遥,日寇侵华,你不去抗战也就算了,还要联合我周府医药生意为他们贩卖鸦片来残害我们的同胞?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列江遥惊愕:“晴方,你胡说什么……”

晴方冷冷地把那封信扔向他,喝道:“我胡说?那好,你自己看这是什么?”

看完信后,列江遥脸色黑沉,眉眼间狠厉闪现,他紧握着晴方肩膀怒道:“周晴方,你这么看我?平日里我挖空了心思对你好,到头来凭着区区一封信你就怀疑我……”

刚刚小产的晴方身体虚弱,声音有气无力却带着决绝:“列江遥,这是我娘临终的绝笔信。她就是因为知道我爹和你的勾当才不肯原谅我爹,我只是从未想过,连你我初遇都是你和我父亲同谋设计,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嫁进列府。如今,我母亲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你就放过我吧。”

“晴方,你不肯信我?你怎么可以不信我!”

“晴方你不信我没关系,但你记住,我列江遥这一生绝不会放你走!”

晴方居住的院子被锁了,院门外驻守了一队背着步枪的士兵。

彤云服侍在侧,为小姐感到不忿,她们找门外的士兵理论,却被一句“奉列少之令”驳了回来。

周晴方失宠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城里城外,那些曾经羡慕她的人都幸灾乐祸,真心同情她的人却没几个。

“列少,少夫人误会你,你真的不准备把真相告诉她吗?”

“现在说不说真相已经没有必要了。前几日日本人已经攻入南境,很快便打到这儿来了。自从我们暗自解决了那批鸦片,川岛少佐好像看穿了我们的目的,钱铭,我们离抗战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列江遥神思悠长,他望向窗户外面昏暗的天色,眼神带着坚毅和平静,道:“过几****把少夫人送出城去……我把她交托与你,你务必保她周全。”

钱铭是列江遥的部下,他忠心跟随列江遥多年,看着他严酷治军训练出一批批精英死士,又看着他成婚后对少夫人百般疼爱。以前他一直不懂列少尉为何对一个女人百般讨好只为博其一笑。但他现在明白,那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对国家与妻子的责任。

三日后,钱铭开车把晴方送往乡下,对外说是去那里休养。一路上晴方默默无语,任人摆布。

半月后,川岛岩牧带领日军侵入城内,**掳掠。列江遥身先士卒,亲率列家死士,拼死一战。

晴方的爹周易庭身为医者,手提药箱,带着一众大夫自愿赶往前线救治伤兵。

身在乡下的晴方像是感触到了什么,她问钱铭城里发生了什么事,钱铭不答。

过了几日,当列江遥另一个部下告诉钱铭“城已被占,列少生死不明”的消息时,钱铭才将列江遥隐瞒的真相向晴方托盘而出。

原来,列江遥和晴方的父亲明面上为日本人做事,暗中却对日本人的货物做了手脚,并运送药品支援前线。他用的是假名何挽笙。何挽笙,何是列江遥的母亲列夫人的姓氏。

知道真相后,晴方泪流不已。

原来她和娘所认为的一切都是假的,原来列江遥和父亲一直忍辱负重,从未叛国。

其实他从未骗她,只是她不信他。

生死不明?

列江遥,你说过许我一生,这一生还没完,我不信你会这么容易死。

其实,列江遥第一次见到晴方时,并不是在那个小小的雨巷里,而是在一个花草迷漫的田野。那一天他一个人去郊外散心,走到山野时,看到她穿着一件樱花色的袄裙,正在草丛间和丫鬟们嬉戏。他听见她笑着说:我将来嫁人定要嫁保家卫国的英雄,世间顶天立地的男儿。

列江遥听完心中一动,便对她上了心思。

世人都说他冷血无情,是他生性冷漠,但不冷漠的军官训练不出最优秀的士兵。可是当他第一次见到晴方,他惊觉,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的姑娘,纯真不谙世事却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动了心,于是他派人去查了她的身份,居然是杭州医药世家周大夫的女儿。

列江遥与周老爷设计了那场初遇。确实天公作美,那日忽然的春雨让他们的计划更加天衣无缝。

周老爷暗中看着晴方,她似是对他念念不忘,于是他便上门求亲。婚后,他对晴方万千宠爱于一身,他们恩爱非常,一切都是他预料到的样子。

她有了孩子,列江遥高兴地发狂,他甚至想告诉全天下的人,周晴方有了他列江遥的孩子。

他也原本以为晴方是信任他的,可是没想到周夫人那临终的一封信就让她意外失去了孩子,也让她认定他以为他和她父亲是叛国的汉奸。

那段时间,他双重间谍的身份似乎也被日本人察觉,当前的形势也显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决定送走晴方,谁也不知道当时的列江遥心有多痛,或许那日送走后便是永别。可是他从来不后悔用计谋把她骗到自己身边,因为列江遥这一生只想要周晴方。

阳春三月,晴方又回到了景色宜人的杭州。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晴方的名字便是出自这一句形容江南风光的诗。然而这些美景却入不了她的眼。

晴方提着行李在西湖桥上悠悠地踱步。如今的周府被日本人占为己有,爹爹也不知所踪。她有家不能回,她不知该去向何处。

突然天色变暗,雷声奏起,只顷刻间,天地变色,大雨倾盆。晴方急忙跑下桥寻找躲雨的地方。

晴方透过朦胧的雨中看到有个撑着灰色油纸伞的男人走在前方,那背影十分消瘦修长,她觉得陌生又熟悉,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终是忍不住颤颤地叫了句:“喂……”

撑伞的男人像是听到了,顿时停在了原地,然后缓缓转过身,晴方紧握的手指不自觉地掐入掌心,全身颤抖地更加厉害,她双眼通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却见那人眉眼一弯,浅浅一笑,道:“夫人,我不叫喂,我叫何挽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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