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夫人仍然在笑,笑容却是凭空停滞,显得有些僵硬,声音努力保持着平淡:“他们哪能和然儿馨儿相比?他们自出生时起,便注定了这一生的命运。”
“每个人在刚出生时都很可爱的。”作为母亲,寻香不相信仓夫人曾经对孩子的命运没有遗憾过。
仓夫人当然知道寻香的心思,收起笑容,强颜欢笑不如真的平静,没有了笑容,声音反而淡定下来,声音也变得轻柔自然:“事以至此,如果你有问题尽管问吧,姐妹一场,我会成全你。不过此次叙谈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友情谈话。”
成为寻香的阶下囚,她没把自己交给朝庭,她对自己已经够有情义。在双方彻底结束友情前,仓夫人要最后完结寻香的心愿。
唉。依仓夫人的智慧,何尝不知寻香的打算?她这样做,已经打算最终将自己的身份扮演到底,一点回旋都不可能。寻香心里的确有许多疑问,需要她来解开。
“既然你我敌对。何以在我下毒时,你不防范?”
仓夫人脸上再次洋溢着笑,不过这一次却是真的自然和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欢乐:“不是我没有防范你,而是没想到你竟会冒着自己中毒的危险吹管下毒,在中毒的那一刹那,我的确没有惊诧。当你得到金大王和紫精灵这样稀贵的虫子时,完全可以凭它们富贵天下,但你只取该取的财富,不是我所见的大多中土人那般贪婪,在中土国三十八年,我还从没见过妹妹这样的人品。非为我欣赏清高之辈,实乃欣赏妹妹的聪慧和明智,懂得什么该取什么该放。依妹妹的本事,能够化出神奇的符水,也并未有恃无恐,反而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当周正反叛时,妹妹还能于危急中助德宗走出困境,可见妹妹的胆略谋识皆是不凡。胜败乃兵家之果,能有妹妹这样的朋友,作为东洋皇室的后裔,也为你感到自豪,败在妹妹手下,可谓棋逢对手,输得心服口服。你还想问什么?”
寻香苦笑一下,当初若是她敢私吞金大王,恐怕仓俊会大施杀手,令寻家从此香火中断,那是她人生中最困难的时候,当时可谓一念之间稍有不对,便会令寻家彻底玩完,在那时她想得到那天上掉来的横财,也不敢妄为呀。这也是机缘造化,碰巧在仓夫人心里种了信任的种子。
“我并不想知道你们庞大的计划是如何从几辈人之前就开始了。作为细作组织一定有严密的计划和策谋。我想打听一个人,在你们的组织里可有一个三十三四岁的中土男子?”
仓夫人微皱一下眉,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在仓家手下可是有好几个这么大的中土男子。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个?”
寻香与修嬷嬷对视一下,看来修嬷嬷的弟弟真是在仓家手下。
“他们都是什么来历?”寻香不想暴路修嬷嬷在找弟弟的事。
然而仓夫人从她们对视的行为中已经知道真相,笑道:“你们在找修嬷嬷的弟弟吧?”
“你知道?”寻香有些意外,看来仓夫人真实的身份并不比太皇太后低。
“太皇太后是我的姑妈。我是来协助她的。所以当初老马侯爷抱来一个男孩时,我便知道那是太皇太后的人质。”仓夫人神秘一笑,记忆似乎回到当年老马侯爷暗中派人把一个两岁的男孩带到她面前的事。
“他现在叫什么名字?”寻香激动地问。
仓夫人收敛笑容,陷入两难,“这恐怕没办法告诉你们。对不起。你们中土国不是有句古话吗?若注定有缘,必会再相见。我很感谢妹妹没有过多逼问我们组织里的事。也许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接下来妹妹想怎么做,请便吧。”
她轻轻阖上双眼,似乎长年沉睡更令她安然。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两个儿子在做什么?也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他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该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在中土国这么多年,我学到了中土古人的一种处世法则,尽力而为,乐知天命。”
果然不愧东洋皇室培养的顶级细作,短短几语,已经道尽自己对本国的忠诚,即使面对真实的情谊,也两不混缠,既尊重对手,也不忘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寻香终忍不住轻叹出一声,很是惋惜仓夫人这样难得的人物,竟然是东洋人。
修嬷嬷很激动,这个顽固的东洋细作知道她弟弟的下落,只肯证实,却不肯说出具体实情,真是可恨。精透的双眼暴出凶光,一只手如鹰爪一般掐在仓夫人雪白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威逼:“只是让你说我出我弟弟的下落,便这么难?不给你点苦头吃,你还真以为我中土国没有手段对付你们这些可恶的东洋人。”
仓夫人镇定自若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就是这般难受,没有皱一下眉,也没有睁开眼,露出一丝挣扎。
修嬷嬷手上一加力,虽不能掐断她的脖子,但这一掐绝对会令人滞息死。
寻香扑上前拉开修嬷嬷,若是动作慢一点,仓夫人便可能被瞬间魂归西天了。
“夫人。她既不肯说,就让那些秘密永远沉底。趁早收拾掉一个东洋狗便少一个威胁!”修嬷嬷一脸黑线,既是找不到弟弟的下落,铁了心要解决掉眼前的敌人。
寻香摇摇头,再次长叹一声。仓夫人的精神实在强悍,可能真是命运吧,换作自己和她会差不多的。人生在世,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可轻易随波逐流,否则注定会被命运狠狠打击和抛弃。
“我们出去吧。”
寻香拉着修嬷嬷出去,并没再给仓夫人服下睡不醒。当她们走到屋门口时,仓夫人已经调匀呼吸,猛地睁开双眼,叫道:“妹妹不给我服药,就不怕我会逃走?”
修嬷嬷停直脚步,鄙夷地看着她:“就凭你想逃?那绝对不可能。”
仓夫人莞尔一笑,轻轻阖上双目,脸上浮出素有的优雅气度来。
寻香和修嬷嬷抱着孩子来到屋外,洪妈妈她们还贮立在外面的一丛竹木前。
“把孩子交给她们吧。”寻香吩咐修嬷嬷。
洪妈妈和吴妈妈上前抱过孩子。
修嬷嬷拉着寻香进了她的屋里,关上门,紧紧捉着寻香的手激动地道:“你不能再心软了!再不出手,一切便完了!瞧吧。光一个仓夫人便是如此顽固,仓家那些爷们,一定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仓夫人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银丝娄的解药。现在你能自己医治然儿,便是时候出手对付这一党奸恶之徒了!”
寻香深吸一口气,心口里有股气在盘绕,将心勒得很疼,脸色跟着变得苍白。修嬷嬷见她脸色不好,这才松开手,急得跺脚,“我连我弟弟的生死都不管了!你还顾虑什么?就是仓夫人都叫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虽然我憎恶这个女人。可是又很佩服她这分气度和坚毅!”
寻香一只手抚着心口,眼里闪过一抹亮晶,声音哑哑地道:“你先好好守着这里。接下来的事我自有安排。”
修嬷嬷松一口气,“好吧。这事可别拖得再久!”
寻香捧着胸口,脚步略带凌乱地跑出去。
“我送你们出去吧。”寻青一直没说什么,他相信寻香这次来不只和仓夫人对话这么简单,对她没再给仓夫人服毒的行为,也没多问。
离开密谷,回到静香院东面的竹丛前,寻香心中的疼痛才略略差减轻下来。抬头看着远处走廊上亮起的灯盏,寻香深吸一口气吩咐洪妈妈她们先回屋里。
寻迁从暗处出来,寻香又嘱他仔细守护着屋里的人,自己却在花园里背手漫步。眼前是挥不去的仓夫人那优雅的笑容。
“天色晚了。跟我进屋去吧。”黑暗中净慧从一丛花木里走出来,先前她也在暗处守着这里的秘密出入口。一只手把在寻香的肩上,带给她许多安抚和鼓励。
进了一间屋子,里面只有禅坐,没有床榻,净慧笑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在寺里好好呆几天吧。”
寻香坐在一个莆团上,心灵平静下来,双手自然地放在双膝上,双目垂闭。
净慧笑着出去,并关上了门。
十日后。
巡城的几面城门处贴出了朝庭补征兵力的通告,同时巡城突然冒出许多经过特训的禁卫军来,使得百姓的揣测和议论悄悄地布满各处,。
因谷柏新在上表的公文中提到,一年多来与通州一直没有捉到去年那帮制造瘟疫的逃匪,希望朝庭重视此事,加派力量全国大搜捕一次。朝庭给巡州和通州两地各派了三千名精英禁卫军,同时发出补充兵力的通告。
谷柏新以防逃匪报复为由,往寻家派出了五百兵力日夜彻守,同时张贴搜捕令,悬赏搜捕去年制造瘟症逃匪的消息,不仅令惶惑的人心安定下来,高高的悬赏金更刺激得人们每日耳目警惕,密切地留意着过往的每个陌生人。
这时寻家以运彩泥不方便为由,沛林和寻海涛组织了大量的人手,声势浩大地在沼泽谷外兴建新的窑坊。
沉寂的天华林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不只沼泽谷外有伐木兴土的声音,每天还有大量的禁卫军在山里搜寻可疑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