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谎话
这是一间贴满符咒的阴森房间。
窗棂上,床前,梁上,柱间。
满目可见的都是一道道朱砂的符咒,那朱红符咒已经褪色,在风中哗哗轻响。
听起来仿佛是鬼魂呜咽的低语。
散发着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床榻上一层厚厚的灰土,原本应是暗黑色凝注的大片血迹竟是被符咒密密贴住,不见本色。
那里,就是生前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地方。
“原来,就是这符咒作祟……害我在地府中被三千鬼兵阵用地狱真火焚烧了整整六年……”梅笙轻轻低语,声音淡淡,语意中的刻毒悲愤,深入骨髓。
怎能不恨!地府鬼火是最残酷的刑罚,炽烈的火整日灼烧着她,身上没有一处完整,开始她求饶,希望能放过她,不要折磨她,可什么低三下四的语气都试过了,都是枉然。
踱步到书案前,书案上之前宋末桓常用的一应笔洗、镇纸仍在,只那宣纸和湖笔,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一碰就碎,风一吹落入尘泥。
她眸子微挑,笑了,轻嘲道:原来已如此的破旧,如此的荒无人烟,怨不得“他们”能偷天换日,把这里也说成是山庄的禁忌,原来自己的存在已经变成了这里的耻辱,提都不允许提,否则轻则杖刑,重则绞刑。
青云山庄的规矩还是这样的刻板和教条,动不动就家法伺候,曾几何时自己也曾亲身以身试法,刚刚新婚不久的她,因为长期生活在十里荡,散漫惯了,不懂这大家大户早起还要向长辈请安的道理,新婚的第二天就起晚了半个时辰,她的婆婆宋老夫人本来就看她是乡野丫头不顺眼,硬是不顾宋末桓的阻拦,搬出了家法,用藤条足足抽了她五十下,浑身是伤本应该修养的她不敢休息,第二天早早就起来过来请安,宋老夫人跟她赌的这口气直到她怀上了孩子才稍有缓和。
她顺手伸手拿起架上的《世说新语》翻了几下放下,从旁边的一摞书最下一层,抽出了一枚物事。
白玉为纸,刻刀作笔,上书有“白首不离”四字,刀刀深刻入髓。
这是她,花千树十五岁时,在十里荡绚烂桃花见证下,与宋末桓两人私下定下婚约后,他所赠的。
犹记得,那十里桃林,桃花盛开的树下的亲密相拥,意气风发的青衫少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引来她娇羞的逃到他的怀中,埋着头痴痴的傻笑,耳边传来他春风般的声音:“世上即便桃花千树,也不及此刻怀中千树一人。”
后来,他们订下三生之盟,从此并肩携手,死生契阔,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再后来呢?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她心中平生一重狂怒,手中用力,白玉立即化为残片璃瓦,片片飞散,无论如何都寻不出原来的模样。
再抬起头,梅笙眼中如冰如雪,一字一句,轻声却不倾情:“姑且给我等着,山庄活着的老老少少,尊享富贵尊崇的,一个都别了!!想逃脱,上天给了你们六年忏悔的时间你们没有珍惜,现在该到了遭报应的时刻!”
青云山庄的老太太宋氏见到梅笙的第一面就没来由的一阵恶寒,昏黄的眼眸中总是将面前的人与另一个不断的重叠,掩饰自己的恐惧,装作关切的问道:“梅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父母早亡,原本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不幸也夭折了,家中只剩下梅笙还有这相依为命的孩子,豆沙也不是我亲生,是我在山上捡回的,数九的寒冬就只裹了薄薄的红单子,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分外醒目,撕心裂肺的哭声也着实让人不忍,索性就带回来抚养,也不至于太过寂寞。”梅笙直视宋老夫人的眼睛,说到悲伤处不禁红了眼圈,打转的眼泪眨眼就要落下来,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宋氏还不甘心,追问道:“没有姐妹么?”
“没有,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爹娘是逃婚出来的,隐居在十里荡,也未曾听他们提起过远亲之事。”淡淡的语气,淡淡的表情,真真是寻不到一丝破绽。
宋末桓担心梅笙想起从前的伤心往事,断了宋氏还想再问的念头夹了一筷子雪白少刺的鱼腹放在宋氏的盘中,万分恭顺的说:“娘,晚上特意让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林山湖鱼,您尝尝看可合口味?”
宋氏不好再问下去,尝了尝鱼,满意的点了点头:“听说你特意将从前在厨房当差如今还乡的李瑞请了回来。李师傅的手艺自然是上等,挑不出毛病的,这林山湖鱼是他的拿手菜,极品中的极品,你的孝心为娘知晓。”
“娘高兴就好。”宋末桓白皙修长的手拿着白玉筷子也尝了口鱼肉,果然入口即化,不经意的说:“听说李师傅还有一道拿手菜,翡玉百环汤当年也是风靡山庄一时,不知娘亲可曾尝过?”
宋老夫人的手顿了顿,,青云山庄的老人都知道宋末桓不是宋老夫人亲生,而是当年老庄主宋林池一生所爱师妹蔺雪瑶所生,蔺雪瑶不愿受世俗牵绊,一生从未嫁入山庄,数年前的一个雪夜,她将已经四岁的宋末桓托付给宋林池抚养便失踪了,再没有人见过,宋林池深知自己师妹的性格,一句都没多问就将宋末桓视如己出,宋林池在世时宋末桓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也曾动用自己在江湖的一切关系寻找其下落,在宋末桓十岁那年终于有了一丝线索,远在夷狄的好友说曾在大漠见过蔺雪瑶,不顾山庄的事情启程寻找,没成想半路得了急病,暴毙。
宋末桓自此就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始终无法与宋老夫人如真正地母子一般亲近,两人无形中都带着疏离和刻意的亲近。
翡玉百环汤是蔺雪瑶的最爱,宋老夫人不知说话一向谨慎的宋末桓为何会提起此事,她嘴角微尴略尬,只一瞬间就恢复平静:“仔细想来也好久没吃过了,明儿叫李师傅准备准备,口味极佳,到时候恐怕你们喜欢的恨不能将舌头吞下去的!”
此话引得桌上众人哈哈大笑,如玉清眨眨眼睛,有些期待:“听娘这样赞赏,真是期待明儿的餐饭了,今晚就少吃些,为明儿留着肚皮。”
宋末珩宠溺的冲如玉清笑了笑:“都做了娘的人,还如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为了道菜要饿肚子。”
“谁说的。”如玉清嗔了宋末珩一眼,低头对坐在凳子上听见好吃的眼睛放光的小团子说:“然一,你是不是也喜欢明儿的汤?”
宋然一生怕大人们看不见似的用了好大的力气点头,表情生动的好像在说,我要吃啊,我要吃,那汤我要吃的!
大家都被宋然一萌死人的表情逗笑。
饭桌上,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相亲相爱,可有谁知道微笑的面具下掩饰的是怎样的表情。
宋老夫人说话间不时用余光撇着梅笙,心中盘算着回去要找一找六年前跟处玄真人讨来的符咒还有没有余下的,看着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总是能让她想起尽量忘却的那件山庄忌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小心为妙。
席间除了宋氏的目光,还有偶尔飘来的宋末桓的大哥宋末珩探寻的目光,大嫂如玉清打量的目光,梅笙都装作没有看到,眼中一片坦然,一顿饭除了宋然一之外,所有人都是心怀鬼胎。
用甜点的时候,宋老夫人和如玉清拉着梅笙谈论家事,宋氏两兄弟在一边谈论不久就要举行的武林大会。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从后院传来一声尖厉耸人的叫声,屋内的所有人都被惊住了,宋末珩带着愠怒叫来气喘吁吁的丫头:“发生什么事了?这般惊慌?没教过你们规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