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路上的行人也将身上的衣物裹紧,跺着脚回家了。夜色渐渐降临,街上的店铺挂上了艳红的灯笼,映亮了门口的匾额。
一位老者匆匆而过,看了璇玑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在路上,走上前去递给她一只灯笼,“呵,姑娘,下了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孤身一人在路上走,还是早点回家吧。”
璇玑好笑的看着面前神色慈善的老者,礼貌拒绝道,“谢谢爷爷的好意,下雪路滑,灯笼还是您留着吧。”
“恕老朽多问一句,姑娘可是家住朱雀街?”
“不是,我只是去办点事罢了。”
“唉,真是的,谁家大人这么不经心,让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老大爷摸摸胡子叹道,“姑娘,老朽实话与你说,前面便是朱雀街,是京城有权有势的人住的地方,姑娘生的这样好,到时候要是被哪位贵人看上,想要出来就难了。前些日子豆腐王的三姑娘被当今的瑞王爷掠到府里,第二天一早尸首便被从后门抬了出来,看上去真叫人不忍心啊!”
“哦?真有这样的事?”璇玑闻言苦笑一声,“我还以为沉璧姐姐已经算是天下第一等可怜人了,真是愚蠢。”
“姑娘在说什么?”老者以为自己耳聋眼花,没听清楚她的话。
“没什么,老人家,雪越下越大了,您还是早点回家吧,我也该走了。”
“也罢,姑娘你小心就是了。”老大爷提着灯笼摇头走开了。
璇玑趁着老大爷转身,心中默念口诀,手指在灯笼上一划,灯笼里的烛光霎时明亮起来。
赵府门口。
“娘希匹的,天气真他娘的冷,”看门的赵福一边呵着气向同伴抱怨。
“是啊,这么大的雪,都把人冻成冰糕儿了。”赵庆使劲的跺着脚。
“要我说,真是同人不同命,我们家老爷在暖腾腾的花厅里坐着,身边围着那么多漂亮小娘们,我们就要站在大门口挨冻,要是等我哪天飞黄腾达……”
“算了吧你,你有老爷的运气么?”赵庆嗤笑道。
“这要什么运气,只要有个美人儿老婆就行了,话说回来,要不是当今的圣上把夫人抢进宫做了什么‘牡丹妃子’,我还能时不时的看夫人几眼呢。”赵福想起夫人进门的时候大家向她行礼,风吹起龙凤盖头的一角,就只惊鸿一瞥,也让他酥了半边的骨头。
“你疯了,这话也是你能胡说的!”赵庆连忙捂了赵福的嘴,看了看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被老爷听见不得活剥了你的皮,你死就死,可别带累兄弟我。”
“看他娘把你吓的,”赵福扒开赵庆的手,“老爷现在在花厅和那帮文人逍遥快活着呢,哪有空理我们兄弟。”
“还是小心点好,前阵子有几个洗衣的仆妇乱嚼舌根,被老爷叫人拔了舌头给乱杖打死了。”
“娘希匹的,”赵福闻言缩了缩脑袋,“怪不得人说,官做得越大心越是狠。”
“好了,别说话了,仔细盯着吧。”赵庆说完,又重新回到位置上站的笔直。
一阵突兀的冷风吹过,雪地上出现了两行浅浅的足迹,转眼间又被新雪覆盖。
璇玑收起隐身符,悄悄走在赵府的走廊里。赵府虽然占地很广,格局却是简单。进门是一个主院,穿过主院里的抄手游廊,便是一间花厅,再往后是呈品字形分布的院落,大概就是赵府的后宅了。赵府内并不像其他的富贵人家一样大兴亭阁,一步一景,而是以院落作为轴心,在适合的地方添置一些雅致的草木,倒是显得独具一格,古朴大气。
走廊尽头是一片小小的梅林,此时正值隆冬,嫣红的梅花缀满了枝头,像是盛装而立的少女,在黑夜中静静吐露着芬芳。璇玑穿过梅林,面前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厅内人影绰绰,不时听见女子的莺声燕语,门口有青衣侍女鱼贯而入,想必这就是门口那两人口中所说的花厅了。
璇玑站在辉煌灯火的阴影之下,听着里面管弦呕哑,男子和女子的调笑声不绝于耳,心中的恨意陡然提升到了极致,像是要在灵魂上烧出一个洞来。她想起师姐泡在河中苍白的面容,与临嫁时一身红衣的模样一比,竟像是隔了半个人世。
赵显斜靠在坐在花厅的暖塌上,怀中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妖媚女郎,女郎柔软的身体像蛇一样盘在他的身上,纤纤玉手捻着一颗紫晶葡萄用唇哺入他的口中,他顺势就把葡萄给吞咽了下去。
今日办的这不是普通的宴席,而是京城中正在时兴的“清凉宴”。
所谓“清凉宴”,就是在寒冬中办盛夏的酒席,酒席间的东西俱是夏日才有的新鲜果品,例如说荷塘中新采摘的嫩菱角,瓜田里刚熟透的碧玉西瓜,东西并不贵重,只是在寒冬腊月极为难得罢了。
赵府花厅用暗紫色的罗帐一层一层的隔开,地面上铺了柔软的地毯,最里面设了取暖的地龙,大厅的四角摆了四个半人多高的紫檀香炉,里面燃着吐蕃进贡的上好的沉水香,待客的地方陈放着几张黑楠案几,上面摆着从南国送来的鲜花和瓜果,为了配合“清凉”二字,每只案几上都放了一个水晶盘,里面盛放着纳凉的冰块,穿着丝绸彩衣的美貌舞姬,在大厅中央翩翩起舞。客人们坐在其中,倒是真有一种在盛夏之间饮宴的感觉。
这次赴宴的宾客是在九月秋闱中高中的举子,赵显作为他们的主考官,自然而然的把他们归入了自己的门下。如今他在朝中根基未稳,处处受到敌对派的打压,如果不扩充自己的势力,早晚会被那群人排挤出京城。这群举子就是朝廷里的新贵,如果收为己用,将是大大的助益。
赵显视线落在席上的今科探花身上,和他当年仿佛的年纪,连春风得意的神情也一模一样。只是这种神情,他还能维持多久呢?
天地玄黄,宇宙同荒。昔日素女,今日潇湘。天街尽处红如雨,笑煞当年探花郎!,笑煞当年探花郎!
赵显神色一黯淡,仰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大人,再吃颗葡萄吧。”身边的女郎娇笑道。
“滚开,”赵显心里烦躁,把贴上来的女郎推到一边,“一群胭脂俗粉。”
女郎心里恼怒,面上却不露一点痕迹,安静的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一个绿衫女子从罗帐中款款走了出来。
赵显眼睛一亮,向她伸手道,“你,过来吧。”又转过脸对身边的女郎露出一个笑容,“你们欢情楼何时来了这样仙子一样的人物,以前怎么没见过。”
女郎回了一个迷惑的眼神,“我以前从未见过她,也许是刚进楼的姐妹吧。”
绿衫女子在赵显面前冷冷站定。
“赵大人叫你过来,你没听见么?”说话的是一个善于逢迎的学子,看到女子无视赵显的命令,开口呵斥道。
“休得无理!”赵显瞥了那人一眼,目光转向璇玑,“我总觉得与姑娘似曾相识,我们以前是否见过面?”
“我有个师姐,名唤沉璧。”
“沉璧是你师姐?”赵显一跃而起,眼中尽是惊异,“你是上清观的弟子?”
“不错,我与师姐都出自上清观掌门玄华门下。”
“姑娘来此地意欲何为?”
“杀你。”
“杀我?你就打算这么杀我?”
“我允你澄清。”
“算了,看在你师姐的面子上,我就不为难你了,你走吧。”
“我说过我要杀你。”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璇玑不再说话,伸手拿出一幅画轴,贯了一道灵力在上面,白光闪过,画轴变成了一把长剑,剑光过处,鲜血从赵显得脖颈中喷出,滴在案几上的水晶盘里,在冰块上开出层层的红花。
宾客看见赵显被杀,一时间都慌了神,他们只是手不能提的书生,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纷纷向四处奔逃。陪侍的女子也被面前的景象吓得大声尖叫,和宾客一齐向门口涌了过去。
手中的长剑仿佛有了灵性,道道剑光闪过,转眼间又多了十几具尸体。
“别杀我,我只是赵大人叫来陪客的,什么都不知道,”席面上只剩下赵显身边的女郎,此时她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泪弄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再也没有刚才的妩媚模样。
璇玑大惊,她原本只是打算杀赵显一人,长剑居然脱离了自己的念力,肆无忌惮的四处杀人。
“回来!”璇玑迅速将手指咬破,涂在一张符咒之上撒了出去,符咒打在剑身上,长剑又变成了画轴,飞回了璇玑的手里。
女郎看璇玑似乎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手脚并爬的从门口逃了出去。
花厅里杯盘狼藉,宾客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鲜血从他们的的口鼻流了出来,****了朱红的地毯。
璇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抱着画轴茫茫然的走出花厅,走到梅林的时候突然支持不住,软软的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