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洞就在上清观的后山山腰之中,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前是一道悬崖断壁,直如斧削,没有小径可供进入,只在洞口的巨石上缠了一道儿臂粗的藤蔓,藤蔓长约三十丈,一直垂到山脚下。洞内地方很大,只摆了一架石床,更显得清幽空旷。被打发到这个地方来的一般都是观里犯了过错的弟子,以十日为限,在这期间没有饮食,只有少量的清泉水。道观里达到辟谷境界的只有玄华一个,其他的弟子道行微薄,说是修行,说到底不过是在洞里挨饿罢了。
璇玑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此件玉佩是沉璧师姐临嫁之前赠给她的,洛阳风俗,新嫁娘在成亲前夜都要送给姐妹一件贴身的玉饰以示吉庆。玉佩是一朵盛放的牡丹,通体晶莹剔透,镂刻的工艺也十分精湛,牡丹花瓣次第展开,露出里面的花蕊,花蕊色泽金黄,丝毫毕现。一根红线从花心穿过,在上面打了一根活结,下面做成了流苏,缕缕的丝线上点缀着几片碧玉雕成的枝叶。
有一次月圆之夜,璇玑坐在窗前摩挲着玉佩时,月光透着窗格子照进来,手中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热,牡丹花上渐渐出现红色的丝状物一样,像是细细的经脉一样附着玉壁,她大吃一惊,拿去给师父看,师父在玉佩上念了一道咒语,递给璇玑,“这是一件宝物,你好好的收着,以后每月的月圆之夜,你在上面贯注一道灵力,以后可作为你随身的法器。”
璇玑照着师父的话,每月月半的时候都贯注一道灵力在玉佩上,那些红色的丝状物顿时发出耀眼的强光,片刻之后灵力被完全吸收,玉佩又恢复到了原状。如此一年往复,牡丹有了灵性,可随意收缩,平日时收入袖中,璇玑出行前可变成一丈来高,璇玑站在花心里以念力作引,便可以御空飞行。
牡丹渐渐上升,不一会儿就落在了洞口。璇玑将玉佩收入袖中,缓步走入静心洞里,洞里还是以前的摸样,璇玑第一次受罚是因为和沉璧、墨玺一起偷偷下山,师父罚他们在静心洞里面壁思过,开始的时候三人还心里暗喜,以为可以不用整日练功打坐,可以在洞里过几天逍遥日子了,没想到洞里不曾预备食物,只有半缸清水,几日饿下来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到第七日的时候三人只能靠在一起,等着三日后师父把他们放出来了。正在三人饥饿难忍的时候,洞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璇玑强撑着走到洞口,面前出现了一个毛色雪白的灵猴,手心捧着几个朱红的果子,在洞口蹦蹦跳跳,看见璇玑,几步上前,把果子放在她的面前就转身不见了。璇玑、沉璧和墨玺一人分了几枚果子,果子入口甜香浓郁,味道甘爽清冽,吃下去让人神清气爽,这天以后那猴子每天都送来果子,三个人都十分喜欢它,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雪。小雪和三个人渐渐熟悉后,每次唤一声小雪,它就会蹦出来,做出一些诙谐的动作逗得他们哈哈一笑。十日过后,前来接应他们的灵玦看到他们精神爽健的模样吓了一跳,连特地带着的馒头也没用上。
这是已经是黄昏,洞内的光线里幽暗,璇玑沿着石壁摸到当年三人留在墙壁上的刻字,三人当时在洞内无聊,便一人拿着一块石头在石壁上刻字,璇玑首先刻了道德经的第一句,“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小师弟墨玺接着往下刻,“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沉璧没有跟着刻,而是跑到洞里的一个角落里,刻了两行字。璇玑和墨玺想过去的时候,沉璧拦着不许,还在上面贴了道隐身符。隐身符是唯一一个沉璧比璇玑墨玺擅长的法术,所以当时璇玑没能看清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如今璇玑的法术已今非昔比,念了一句法诀,上面的符咒自动落了下来,现出两道清隽秀美的字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璇玑想起沉璧出嫁时穿着鲜红的嫁衣,那样的明艳美丽,如今刚满一年,红颜转眼间就成了白骨。泪,一滴一滴的从眼睛里留了出来。师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吱吱。”
璇玑回头,一个雪白的猴子捧着果子,试探着一步一步走进了洞口,正是小雪。
小雪好像比一年前长大了不少,活泼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是你这个小东西啊,”璇玑莞尔一笑,伸手一挥,“小雪,过来。”
小雪依言走了过来,把果子递到璇玑的面前。
璇玑俯下身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姐姐现在不饿,小雪自己留着吧。”
小雪把果子放在地上,纵身扑进璇玑的怀里,嘴里吱吱的叫个不停。
璇玑也不拒绝,任小东西把她抱了个满怀,“小东西,姐姐现在有事要办,这几****帮姐姐看家可好?”
小雪像是听懂了璇玑的话,眼睛睁得晶晶亮的看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璇玑又摸了摸它的头,把灵猴放在洞里的石床上,随后将道袍脱下,换了一件俗家的衣裙。整理完毕后,璇玑将玉佩抛出,站在牡丹上御空而去。
赵府在京城南边的朱雀街上,朱雀街是达官贵人聚集之所,人一旦站在高位,总是不缺谄媚巴结的人,因此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璇玑怕惹人注目,就近在一个偏僻的巷口悄悄降落,收好玉佩后徒步走了出来。
这条街和朱雀街比邻,叫古意街,是专门交易古玩字画的地方,因为这里买卖的大多是名人的字画,价钱很高,来逛的客人并不多。客人虽然不多,但个个衣饰华丽,身边带着数个前后呼喝的仆从,一看即知非富即贵。
这样一来,璇玑这样独身出行的女子更显得惹人注目。那些人看见走在路上的年轻女子体态轻盈,面容清丽,身上穿着一件浅绿的纱裙,行走间衣带翩跹,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灵动之气,让人忘之见俗。只是有一件,如果是三伏天,姑娘家穿得单薄些也无妨,现在正是隆冬,女子一袭纱裙还面目如常,可见不是太耐冷就是身怀异秉了。
“姑娘请留步,”璇玑正走着,一个人突然从路上闪出来挡住了去路,是一位年轻的男子,剑眉星目,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白色夹袍,袖口腰带处镶着一圈黑色的羽毛,羽毛已经掉了不少,露出灰色的卷边,男子像是很怕冷,在寒风中瑟瑟的摸样。
“大概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吧,”璇玑心想,客气的问道,“有事么?”
“在下有一幅天官赐福图,不知姑娘是否属意?”书生从随身的褡裢里抽出一卷画轴,徐徐的在璇玑真人展开。
画面上是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男子捻着长长的髯须站在云海之间,四周站着两个打扇的小童。
天官是道教供奉的天、地、水三神之一,名为上元一品赐福天官,紫薇大帝,隶属玉清境。天官由青黄白三气结成,总主诸天帝王。每逢正月十五日,即下人间,校定人之罪福,故称“天官赐福”。(注一)民间经常在正堂悬挂天官赐福图,作祈福消灾之用。
璇玑在道观上也曾见过此画,和这一幅十分相似,只是书生这幅人物面目更为细致些,神态也更传神罢了。
“不用,多谢好意。”璇玑摇头,作势要走开,她心中藏着心事,哪有心情去买一副字画。
书生挡住璇玑的去路,口中说道,“姑娘莫走,这真是一副好画啊。”
璇玑看着胡搅蛮缠的书生,有点心烦,冷冷开口道,“走开。”
“姑娘别生气啊,”书生笑嘻嘻道,“实不相瞒,昨日有一位白衣仙人托梦,让我在正阳三刻在此地等候一位过路的女子,然后把这幅画交给她,这可不正是姑娘你么?”
璇玑看他一付受人之托的模样,也不想和他多作纠缠,伸手接过画,“好,多谢相赠,就此别过。”
“姑娘等等。”书生又把璇玑拦了下来。
璇玑不说话,手中画轴作剑,眨眼间已横在书生的脖子上。
“你知道,凭我的修为,杀你已足够了。”
“姑娘家总是打打杀杀的干什么,”书生笑着用手把脖子边的画轴隔开,“在下只是觉得和姑娘有缘,这才多说几句罢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姑娘,想算个卦么?”
“什么卦?”
“文王卦。”
“我不曾听过原来妖精也会算卦。”
“姑娘这是什么话,妖精里也有好妖啊,再说我现在师从鹤阳真人门下,也可以算作姑娘的道友了。”
“你既知道我是道门中人,也该明白这占卜之术自然也难不倒我。”
“非也非也,”书生笑道,“算卦之人算得再准,也算不出自身吉凶。”
“我命由我,就不必道友费心了。”
“我只告诫姑娘一声,姑娘此去必逢血光,之后定是命途多舛。不如就此折回吧。”
“多谢道友告诫。”璇玑冷冷谢了一声,抱着画轴走了。
书生看着那道淡绿色的身影,嘴角上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上清璇玑,我们终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