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婆不得不承认这次算是十八辈子的霉气都撞在一起了,从两天前到现在,没有一刻让她安宁过,转头望向病榻上躺着的人儿,领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怎么说自己在内堡奴役中也算是个小领队,有些辈分的人,今天居然落到要照料这个最下贱的面具奴,传出去,脸面何在?想想都觉得气人,人到倒霉时,真的会什么都反了常理,偏这贱奴又半死不活的,如果不是她精明,昨晚禀告了阁主,将这贱奴移交出去,那自己这把老骨头岂不是要一直守候着?
死贱奴,快点死掉算了,免得折腾人,领婆在心里咒骂道。领婆心里清楚,也不过说说气话而已,床上的人儿要真咽气了,她还真不好向涵薇阁主交代,提起涵薇阁主,真是一个莫名奇妙的主子,至少领婆心里这么认为,哪有将贱奴弄的半死不活的,过后,又要将她好生照料?再说这贱奴好像也没什么来历啊?不就是普役司的面具奴嘛,越想越迷惑,算了,领婆心想还是早点把千蓝移交出去吧,将这烫手的芋头扔给别人,到时候是生是死,都与自己脱了干系,领婆得意的‘嘿嘿’笑了两声,一摇一摆地出了门。
出去了一会,领婆很快又返回,只听见‘啪’地一声,大门被用力的推开,领婆领着两个高大的男奴闯了进来,招呼了一声‘快’,两个男奴手脚麻利的将千蓝抬起,跟着领婆踏出了医阁,一路上步履匆匆,穿堂过院,凭着涵薇阁主的那张玉牌,很快的离开内堡,走向外堡。
领婆显然不是很清楚普役司的具体位置,她一路寻人打探,很快就来到普役司的院落。领婆闪着精光的眼将普役司环视了一圈,外堡果然不同于内堡,破落的很,只见院内站着几人,恭敬侯命,上头显眼的坐着一个人,翘着腿,微眯着眼,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领婆是何等的眼力,一眼便瞧出那人就是这儿的领头,整了整衣裳,昂着头颅,一派贵气的催促了下身后的人,径直向那人走去。
走近细瞧,领婆有点错愕,管婆看见来人也是一脸的惊诧,没想到隔了这许多年,居然还能相逢。
“姐姐?”管婆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呼,难掩脸上的喜悦之色。周围的分局管事听着这一声惊呼,都露出讶异的表情。
领婆有些不知所措,她怎么也想不到,自从那件事后,被赶出内堡,自此杳无音信的妹妹却站在了这里。
想到此番来的用意,领婆本就愧疚的心更加无地自容,踌躇的不知如何开口,刚才高昂的头颅更是垂丧下来。
在外堡多年,早就历练成精的管婆,瞧见了自己姐姐脸上的异样,欣喜的神色收敛换上了一副狐疑,望了眼姐姐身后,发现两个强壮的男奴正抬着一个面具奴,看着还有些眼熟,好一会才认出,心里不禁打鼓,这不就是那个惹祸奴?难道出事了?
管婆只觉胸口一窒,带着担忧的神色望着多年未见的姐姐,试探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自家妹妹的脸色,多年来雷厉风行的领婆,也觉胸口一闷,往常算计的精光一扫而光,眼中隐隐透着不忍,早知道普役司的管事是自家妹妹,就不该把这烫手山芋抬出来了,可是既然来了,只能照着办了,总不能违抗阁主的用意吧。这样想着,心头一宽,出言安慰道:“没事,先把这奴安置了,我们再坐下细细说。”说完,余光谨慎的瞟了眼院中的其他人。
管婆会意,这儿人多口杂,也不是说事的地方,回头凌厉的瞪了几眼身后的那些人,意思是谁也不许声张,那些人都很识趣的噤声垂头,而后才放心的带着领婆和两个男奴,往千蓝住的房间走去。在大院某处隐蔽的角落,一抹身影飞快的闪躲开来。
此时,面具奴都在外边干活,她们住的地方空无一人,是最僻静的地方了,一路上,见着四下无人,管婆已经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领婆对着自家的亲妹子,简明扼要的说了经过,却隐瞒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末了,添上一句,阁主要她好生善待以及看紧。
本来豁然开朗的管婆,听到姐姐添加的最后一句叮咛,又满眼疑惑起来,领婆避开妹妹询问的目光,尴尬的咳了咳,“这个……我也不知道,”顿了顿,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也在内堡待过,主子们的心思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揣摩的。”
管婆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虽说她被贬出外堡,可是却比在内堡时生活的惬意多了,至少没有那么多的高贵主子压着。现在反而有些同情姐姐了,如果当年没有帮着姐姐一起对付那狡诈的老妖婆,只怕姐姐现在也是和她一起待在外堡吧。想到青嬷嬷那张老脸,管婆没来由的气愤,觉得那人现在的日子可比姐姐过的逍遥多了,而且没少找她麻烦。
定定的看着眼神变幻不定的妹妹,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管婆将青嬷嬷的事情一说,领婆眼神立刻变得冰寒,拳头握的骨节噼里啪啦的响。过了好一会才无力的松开,知道了又如何?她现在在内堡当差,根本帮不上忙。
似乎猜透了姐姐的心思,管婆冲她安心一笑,如果此时有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吃惊的吓掉下巴,什么时候不苟言笑的管婆也学会笑了?
将千蓝往床上一放,领婆瞧着时候不早,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交差,还要带领那帮奴干活,也不敢逗留太长的时间,辞别前望了几眼久别重逢的妹妹,想到昏迷中的千蓝至今生死未卜,这万一死了,阁主追究起来……领婆想到这心中隐隐不忍心就这样撒手不管,心中踌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五天后,进堡的面具奴将放出来,到时候我们见上一面。”
说完,领婆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另外叮咛了她一定要注意青嬷嬷。见管婆郑重的点头会意,才颇有些无奈的转身,领着两个男奴速速往内堡赶,内堡还有很多事务等着她处理呢。
目送领婆匆忙消失的背影,有股落荒而逃之感。管婆收敛了眼中残留的笑意,隐隐有了些冷意,凭着她对姐姐的了解,这件事少不了她的算计。当年姐姐为了上位,可是连她这个亲妹妹也算计在内的。虽说那时她是心甘情愿的,可事后难免有些心寒。想起这些尘封过往,管婆多年来古板的脸才有些正常的情绪波动,转瞬间又消失殆尽。扭头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千蓝,细细的品味阁主交代的嘱咐,照看并看紧?这个度还真难把握呢?没想到这奴去了趟内堡,回来就扔给她这么一个难题,真是个麻烦精。
安静的大院想起细碎的脚步声
拖着散架的身子,米露痛楚的走在回房的路上,从堡外刚回到货仓,青嬷嬷就不耐烦的打发了她们离开,剩下的卸货就交给了别人。米露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致使步履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目视远处的房屋,发现最后一间的房门虚掩,难道……千蓝回来了?
想到一定是千蓝回来了,米露兴奋的不顾身上的疼痛,吃力地向房间小跑而去。
“千蓝,千蓝……”米露不顾一切的推开半掩的房门,被用力推开的门撞上粗糙的墙壁,发出“砰”的一声,正在沉思的管婆一听,皱起了眉头,一脸铁青的盯着进门的米露,正欲踏门而入的米露,登时顿住了身子,趔趄一下,扶住了门框才不致于摔倒,米露没想到管婆居然也在,待一站稳,忙向管婆躬身甜甜道:“管婆好,”停顿了下,好像刚才还惊吓了管婆,想起千蓝曾经传授的经验,说管事的人都喜欢服软的人,忙跪下磕头道:“刚才奴不是有意冒犯的。”
管婆本想发作的怒火,被米露这么一求饶,一腔怒火就咔在了喉咙里,再细细一瞧,见米露一身的伤,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怎么弄的?”
米露紧抿着唇,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还没想好如何回答。青嬷嬷可是严厉交待过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泄露,问起身上的伤,就……米露想了想定神回答道:“是奴干活不小心弄的。”
管婆“哦”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离开的目光又凌厉的扫视过来,干活?普役司的奴就算干活受了伤,只要手脚还能动就应该不会让她提前回来的吧。那她?管婆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想起这是被青嬷嬷选中的奴。眼里顿时闪过一抹狠戾。
米露被管婆盯的簌簌发抖,心里暗暗着急,难道刚才撒谎被管婆拆穿了?从未撒谎的米露有些慌乱起来。
管婆也觉察到了米露的异样,此时她最关心的不是米露是否撒谎,而是千蓝与青嬷嬷的奴混住一起,会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沉寂了一会,慌乱的米露反而镇定了下来,脑袋开始转动起来,一串疑问顿时闪现脑海,管婆怎么会在这里?刚才进门前明明瞥见角落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想到人,米露猛然抬起头,透过管婆,看清了床上的人儿,米露吓了惊叫起来,米露这样一惊一乍的终于让管婆忍无可忍,未等打骂出手,米露不顾一切的扑到千蓝的床前,嘴上急切的呼唤:“千蓝……千蓝……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快醒醒……”急切的呼唤声逐渐转为呜咽。
“吵死了。”管婆看到米露居然对她无视,歇斯里底的怒吼,“只是昏迷,死不了。”
米露一听转身跪着拽求管婆道:“管婆,求求你告诉我,千蓝怎么了?她怎么会受伤?你告诉我……”哀伤的话里满是乞求。
管婆闻言微愣,而后甩甩手不耐烦道:“干活不小心摔的。”说完,冷笑一声,灼灼的看向米露。米露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这话不正是自己刚刚说过的?
听完管婆的话,米露反而沉默了下来,管婆说千蓝只是昏迷,‘昏迷,昏迷……’米露口中喃喃,昏迷不就意味着还可以再醒来?对,还会再醒来,一定是这样的,千蓝之前也说过她曾经昏迷过,最后还是醒来了不是吗?如此一想,米露一片死灰的眸光,泛起点点希冀之光,合起双手,开始默默祈祷千蓝快快醒来……
管婆也不作声,只是安静的在一旁看着米露自言自语,犀利的眸光仿佛想把米露穿透。
刚刚的想法有些质疑,也许,她多虑了。如果隔开了她们,只要有一人一闹,动作难免也大了些,到时弄巧成拙,传的沸沸扬扬,就更不好收拾了。
进退两难,管婆皱了皱眉头,心中的主意有些拿不定,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外边陆陆续续走来一些面具奴,最后瞥了眼米露,语气僵硬的说道:“她醒了,禀告我一声。”米露带着不解的神色朝管婆谦恭的点了点头,管婆才一脸凝思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