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听关天下这样一问，张语凝失态地抽动了一下眸子。
岂止是听说过，你面前的这位白面书生就是女扮男装的慧妃！
心生疑窦，张语凝却是不敢流露丝毫，也不敢怠慢：“大哥，小弟有所耳闻。”
“这张大人家的小女张语凝，传说是一位奇女子，才貌双全，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京城里多少公子慕名想睹芳容，谁知皇帝老儿竟然知道了，一道圣旨，便要招入宫中，嗨！天明，张语凝就入的宫去，今生大哥是无缘跟她谋面了，抱憾呐！”
侠客长嗟短叹，水盆里的脚无端踩得啪啪响，水花四起，竟是溅到了张语凝淡蓝色的袍子上，还星星点点地飞到了她的面颊上，热呼呼的。
一时讶然，张语凝本能的从小板凳上起身闪到一旁。
“谁不知道，皇宫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张语凝即便才貌双全，聪慧超群，皇帝老儿身边的美人儿源源不断，不过几天，也便生厌，如若换了我，定会一生一世只钟情她一个，与她金玉缘！”侠客痴然自语，方一愣怔，自知失态，貌似尴尬，苦笑连连，“瞧我，胡说些什话！”
张语凝暗自思忖。
眼前之人竟敢冒大不韪辱骂皇帝，他吃了熊心豹胆不成？再者，他竟是暗恋自己，到底何人！想必他定是贵胄出身，他到底是何身世？
“张语凝是奇女子，不过是一个传说，大哥，岂能妄信？”张语凝摇了头道。
侠客突然瞪了眸子盯着她道：“妄言？大哥何故妄言？张语凝她……她是……”话到嘴边，他却是暗自吞了下去，接着扯了嘴角隐出轻笑，换了轻佻的口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语凝这样的才女，哪个男人不想娶进家门做老婆？嘿嘿，就连你这个貌似正人君子的白面书生，不也爬窗偷窥？罢罢罢，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遗恨的是，一想到自己倾慕的女子，今生无缘见一面，不甘心呐！”
张语凝心中暗喜。灯下不识恋人，世间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张语凝禁不住感叹。
疑窦难开，张语凝陷入深思。
大哥，你喜欢的女人，就在面前，你却视而不见，还遗恨连天。
他竟然暗恋我张语凝，本小姐可是首辅的掌上明珠啊，他有非分之想，定非等闲之人！
“吾疑，你还真能趁得住气，大哥姓什名谁，家在何方，何去何从，你奈何不闻不问？”关天下斜视着她。
闻他之言，张语凝扭动了嘴角差点笑出声，两个人竟是想着同一件事。
“其实，大哥不用说，小弟也能看得出来，大哥是干大事之人，大名自然是不能随意外露，大哥与我萍水相逢，仅是一面之交，虽是一见如故，而如此乱世，人心不古，小心为是，大哥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吾疑自是不方便问。”张语凝一副淡然无波的表情说着。
看她如此的深沉有城府，言谈举止得体老道得简直与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相配，侠客知道遇到了一位世间高手，心下盘算着如何统招在自己麾下，给自己当谋士。
关天下兴趣盎然，问道：“吾疑，你看大哥像干大事之人？从何说起？”
张语凝不假思索顺口拈来：“大哥气度非凡，文韬武略，远见卓识……这些告诉小弟，大哥将来必成大事。”
“知我者吾疑也！今夜幸遇小弟，大哥真乃三生有幸！大哥闯荡江湖，隐姓埋名，无人知晓大哥的真实名姓，大哥难得信得过小弟，说也无妨，大哥名叫关天下，这个名字，只有你我知道，还望小弟藏于心里，勿要对外人言讲，就语默那个小东西，休要提起。”
两人竟是相识一笑，似是心照不宣。
“大哥，请放心，小弟心里只有救命恩人，他的名字叫大哥，关天下是谁，吾疑不曾听得。”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说着，关天下拿了巾子擦干了脚，抬腿蹭的一下，便上了炕，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迅捷，看上去不着痕迹。
张语凝看的眼花缭乱，只怕他再要强迫自己泡足，便弯腰吃力的端了水盆放于门后，正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的炕上传来唰的一声。
抬眸回望，却见剑已出鞘，明晃晃的一闪，横放于炕中，关天下向着她这个方向望过来，意味的盯了一眼。
炕内的墙壁上有一面花棂窗户，窗子正好向南，糊的是透明的白纱，当空的圆月透过花棂照进模糊的影子。
关天下的眸光从寒剑上移至窗口，望月兴叹：“好一个上元月圆之夜啊！”
之后，他便以极其郑重的神色看向张语凝：“吾疑，大哥有意与小弟结拜，小弟意下如何？”
闻之，张语凝吓得顿时目瞪口呆，眦眸视之，心下思忖。
结拜？自己是女儿身，若是结拜，岂不是骗了他不成？
再说，自己冒死离家出走，已经是抗旨不遵，皇帝一旦知道了真相，不但满门抄斩，还会株连九族。
即便爹爹是当朝首辅，即便爹爹会想出计策隐瞒实情，可是，谁不知伴君如伴虎，再者，宦官当权厂卫跋扈，一切变故实属难料。
万一有朝一日查出自己逃跑的真相，岂不是连累于他？
张语凝疑虑重重，心嗵嗵狂跳，却不言语。
拒绝，怕伤了他自尊。答应，又怕给他招致祸端。
沉默半天，才支吾着：“这个……这个……”
沉吟着，张语凝面带难色，一时无法答复。
“罢了罢了，既然小弟无此意，就当大哥说的是玩笑话。”关天下话语里透着失意落寞，显然，她瞬间的犹豫已经伤了他的自尊。
“大哥，你误解了小弟之意，大哥若要跟小弟义结金兰，是看得起小弟，小弟求之不得，心向往之，只是，结拜是神圣之事，桃园三结义，选在桃花盛开时节，祭祀牛羊，同饮血酒，对天盟誓，何等隆重？眼下，你我连最起码的酒水都不曾有，就别说——”
关天下一下子提了兴致，截住话茬：“小弟此言有理，眼下条件虽是不具备，可是你我结缘之心明月可鉴，宝剑为证，小弟，不妨事，来来来！”
关天下爽然的向张语凝招手，示意她上炕。
都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怎好拒绝？忐忑着，张语凝缓缓移步，每一步都似脚底捆了铅块，煞是沉重。
费了好大的劲才靠近炕沿，她爬上炕，默默地靠在关天下身边。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想必小弟知道这诗句的来历？”关天下期待的眸光盯着张语凝。
“小弟略知一二，出自渐离击筑，荆轲刺秦，大哥，何意？”张语凝抽眸不解地看着他
“那么，小弟可曾听说过水寒剑没？”关天下恭敬地把炕上的剑鞘握在手中，仔细打量。
“大哥说的可是高渐离的水寒剑？”张语凝突然睁大超乎寻常的眸子。
关天下扫着张语凝的样子轻笑：“正是。”
莫非就是皇帝正在寻找的那柄失传民间的水寒剑？心里犯起嘀咕，怕被关天下看出自己失常，张语凝凛了一下眉毛，正色道：“小弟曾有耳闻，此剑由徐夫子所铸，赠与高渐离，相传水寒剑如其名，性阴寒，有相生相克功能，大哥，那宝剑不是失传了吗？”
眼前的这个白面书生岂知一二？张语凝竟是深知此剑来历，且能娓娓道来，关天下的神色为之一振，由衷而笑：“嘿嘿……小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说的不错，水寒剑的确失传，可是后来我的祖辈冒死得到了它，代代相传，成为我传家之宝，水寒剑是一件罕世宝物，且看，现在它传到了我手之中。”关天下挑动了一下剑眉，把水寒剑递于张语凝面前。
关天下哪里知道，自那日张语凝听得爹爹说起宫内宫外盛传渊虹剑与水寒剑合二为一、天下自会太平，便觉此说不仅无征不信，且邪魅狂狷，由是，她便翻阅典籍，查找关于两把宝剑的文史。
张语凝顿时愕然：“大哥，此乃果真水寒剑？怎的可能？传说此剑，寒气肃杀，近之冰凝，可是，小弟与之如此之近，怎就没觉得寒气袭击？”
关天下淡笑：“小弟亦如世人一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正是水寒剑之奥妙之处！此剑具有相生相克之功能，所谓相生相克，是指它融合了五行，既金木水火土五种材质，相生，是指五行之间互相滋生和谐共处，相克，是指五行之间互相制约，仇敌残杀，生克共存啊！”
张语凝闻之惊叹：“大哥，这么说来，你我之间可以有缘莫逆之交？”
关天下点头：“岂止，生者为友，克者为敌，你我应是刎颈之交。”
“噢……大哥，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弟没觉得寒凉！”张语凝唇角边荡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敬慕之情，溢于言表，一双柔和之眸，发出星子般的明亮，闪闪烁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