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语凝似是没听到他的命令,杵在那儿没动地。她正因面前的男人想睹自己芳容而内心惶惑不已,又联系到方才他吟诵梁简文帝萧纲的东飞伯劳歌,随恍然大悟,原来那诗不是给吾疑的,而是给张语凝的啊!
“我说吾疑,再若磨蹭,等一会儿你洗的时候,水可就真凉了!”
突然听到他在喊自己,张语凝快言以拒:“啊?要我洗?我不洗,不洗!”说着,更是后退了一步,后背都快要抵到屋门上了。
“你不洗?敢!休想让我闻你的脚臭味,喏,那儿有个小板凳,拿过来,快!和大哥一同洗!”侠客剑指门旁侧的那个小板凳,语气里透着强硬。
张语凝看着他,心里有些发怵的一缩脖子,哀叹今晚真是倒霉,竟然遇到了这样一个喜欢强迫别人按照他的旨意服服帖帖的男人。
“哪个要是不泡脚,夜里就别想在炕上睡!”
一听侠客这声不可违逆的话,炕上的语默顿时如惊弓之鸟。
看着吧,接下来这位大爷也肯定让她洗脚。
且不说洗过脚的水脏不脏,亲娘哎,语默的脚虽裹了又放开,算不的三寸金莲,可也比正常同龄男孩子的脚小一截,他哪里知道,她的靴子里塞了三分之一的棉絮呢!要是被他强逼脱靴,一双变了形的小脚展现于他的面前,遭他嘲笑是小,恐怕女扮男装被他识破,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见事不妙,趁侠客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语默灵机一动,悄悄地磨蹭到炕沿溜下地,陪着小心道:“大……大爷,我去看看马槽里还有没有料?”
“去吧去吧,去吧!”这大爷连看都没看她,就直接放行了。
听他爽快的声音,似是她的存在碍了他的事,早就盼着她离开,语默也顾不上主子的安危了,似是获得****,流水般飘忽着脚跟蹿到门口。
张语凝就堵在门口,语默扫了她一眼,递了一个害怕的眼色,煞白着小脸,吐了吐舌头,咧了咧嘴,挤过张语凝的身子,扯开一道门缝,闪出身子离去。
一阵冷风,忽的从过道扑进门里,烛光摇曳,人影婆娑。
门侧的张语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举了双臂攀于胸前。
“瞧瞧,吾默这小东西,走路飘呀飘的,真像个小娘们,走了正好!吾疑,搬过板凳来,再添些热水,木盆大着呢,两双脚也盛得下,和大哥边泡脚边聊天,你何去何从还没告诉大哥呢!”
张语凝闻言,似是当即被他慑了魂魄,咧着一张吞了黄连的嘴巴,苦不堪言。
天呢,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同盆沐足,如何使得?
“吾疑,休要磨蹭,水凉了!”他又在催促,“再若不来,大哥可要生气了!”说着,他的手又向炕上摸去,抓到了剑柄,以示接下来要动武。
拗不过,张语凝便转身抱过青花瓷热水瓶,哗哗哗添了热水,又搬了小板凳,装作一派男人的走姿靠近了水盆,把小板凳放在他的对面,两人隔着水盆,如若以水盆为中心,这是她与他保持的最远距离,缺点是两人面对面,抬了头便相互直视。
于是,张语凝坐下去,她不敢抬头,只是低视着水盆。
水里的那双男人的大脚,在张语凝眼里晃动,面颊莫名其妙地再次发烧染了红霞。
在这个男子面前,张语凝似是掉进红色染缸里,面颊一阵阵地泛红。
“脱,脱下靴子来,快啊!”侠客虽不再冷着声音命令,却也透着不可违逆的语气,把期望的眸子投向张语凝。
大哥啊大哥,你哪里知道,你是男人吾疑是女人啊!
你要本小姐跟你同盆泡脚,接下来该不会逼本小姐帮你宽衣解带,睡同一个被窝吧!
扯下袍子,脱掉中衣,退下内衫,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
这样不堪入目的想象,赫然在张语凝脑子里晃动,她的身上当即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冷得似是掉进冰窖。
他说过要她温席的,天呢,该不会当真吧?
她想象的翅膀一下子又掠过了另一片领空,脑子里竟是闪出如下难堪画面:他毫不客气的把她拽过来,硬是撕扯她身上的衣服,袍子,中衣,红肚兜儿……从外到里,一件一件被他无礼剥掉,直到一具女人的玉体突兀在他的眸子里……
张语凝直勾勾的盯着热气腾腾的木盆,两只眼珠一动不动,似是铆了钉子,她的脑子里的不堪入目的画面,完全攫取了她的思维,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吾疑,休磨蹭!”
侠客的声音打破了张语凝的狂想,她怔忡了一下,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少顷,神志收敛,暗自叫苦连天,心下却是一横,天魔兽,本小姐情愿低三下四的给你洗脚,就是死,也决不脱掉靴子与你同盆沐足!
张语凝悄悄抬起头来,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侠客,他正舒服得微闭了眸子享受着木盆里热水带来的愉悦。看情势,被他拿剑刺死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既然死不了,就跟他周旋!
张语凝暗下决心,不再听从侠客的旨意,而是探手水盆,轻抚上他的那双大脚。
然,她纤细的玉指方触到侠客的肌肤,骤然抖动了一下,脑袋嗡的胀大,眼前一黑,瞬间整个人没了意识。
就在这刻,侠客睁开眸子,向下一探身,大手伸进水里,一下子把她的手捞出来,握在手心里审视着。
“啊?大……大哥,抓小弟的手何来?”张语凝瞪着一双空灵恍惚的眸子,不敢看侠客的眼睛,只是一味地向回撤手臂,想从他的大手里挣脱。
本来他只是看到她的手秀气得像女人的手,一时好奇方想放入手里看看,被她的反常动作刺激,他更是握得紧紧的,还故意用力攥。
就他那力气,别说是一个弱女子的小手,就是一般男人的大手,被他一攥也吃不消。
张语凝痛得整个人都歪斜不整,起初,她还咬着牙忍痛不出声,可是随着他力道的手劲的加大,她便扭曲着变了形的脸,吃痛地轻轻的吹嘘起来。
“哈哈哈哈……”
侠客看到她那副难以承受的模样,突然开怀大笑,很是纵情,他停止用力,松开手,把她的紫红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低视。
“吾疑,你怎就长了一双女人的手啊?瞧瞧,瞧瞧,滑润灵秀,那像大哥的手,骨节分明,一乍开大如蒲扇,你这手啊,可真是秉笔的文人之手!”
张语凝的那双玉手,放在他的掌心里,罩在他的眸光里,她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稍动,任由他的肌肤和眼睛把它玩弄着。
瞬间,她的每个毛孔都钻出了一个米粒疙瘩,浑身发冷,牙齿咯咯作响,只是侠客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她的手指上,没发现她此刻的紧张与恐惧。
天呢,千万别让他起疑啊!
可是,他这样一个强势的男人,自己不顺从着,他定会强迫。
啊?万一他强迫自己脱衣奈何?脑袋嗡嗡作大,整个人便驾云般理不出头绪。
暗自作了一次深呼吸,透出一口气,张语凝平稳了一下情绪,终于理出一点头绪。
被动,只会挨打!自己要主动出击!
“大哥,你救了小弟的命,小弟万分感激,没齿不忘,日后大哥若有事相求,小弟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知道大哥是干大事之人,琐碎之事入不了大哥的眼,可是,小弟也是堂堂男儿,有尊严,有做人原则,这男人起居的小事,该是女人所为,大哥不该强迫小弟来做,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请大哥见谅。”
说毕,张语凝竟是当即抽回手臂,直起身子,凛然立地。
瞧见一介弱小书生,不畏以强凌弱,却是不卑不亢,慨然而对,侠客趣味的摇了摇头,又赏识的点了点头,渐渐的,眸子里染了敬慕,换了客气的口气道:“冒犯,冒犯!大哥冒犯了小弟,大哥这厢赔罪。”
说着,侠客向着张语凝双豢一抱,以示谢罪,接着又恳请谅解的道:“大哥方才屡试小弟,不想小弟胆识过人,不畏**,小弟雅量,还望海涵!”
“不妨事。”张语凝淡然回应。
心里却是嘀咕,切,怪不得他百般刁难,原来是故意试探本小姐的胆量,幸亏没被他的折磨失了人格,否则定是被他小瞧。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便和谐了些许。
“嘿嘿嘿……”
谁知,张语凝刚舒缓了神志,却听他突然忍不住发出莫可名状的笑声。
简直是莫名其妙!
初次听到他如此发自肺腑的笑,却是笑得那么讳莫如深,似是把人间的酸甜苦辣全部糅杂其中,张语凝忍不住起疑。
听得出来,这笑不是因为她的手,也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更不是因为她的一番话,而是因为他内心里藏着的某种情愫。
稍顿,他脸色一变,气愤着道:“子曰,女子无才便是德,然,皇帝老儿恁是偏偏喜欢才女!”
“大哥,皇帝喜欢才女?你怎的知晓?”张语凝看似随意询问,心里却已经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吾疑,听说过首辅张世卿大人的小女张语凝被皇帝封了慧妃的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