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语默稳住身子,硬梆梆的剑鞘突然戳向张语凝的当胸:“你,照顾我起居,冬温席夏扇枕,帮我脱衣服穿衣服,洗脚洗衣服,听到没?”
“啊……”极是敏感的张语凝心下暗自惊呼,本能地抬起双手,握住了剑鞘冰凉的末端,眸底却是掠过一抹不为人知的骇然,硬着头皮斗胆道:“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何况饮食起居,举手之劳?”
侠客突然愣住,分明被张语凝的胆识给镇了一下。
多少人见了他的影子,吓得魂魄皆飞,可是眼前的这个文弱书生,竟然胆敢跟他叫板,饶是外柔内刚,不输气节,顿时心生敬佩,却是不动声色地再次暗自观察。
“大……大爷,还是我照顾你的起居吧,小……小哥他他他粗手笨脚,负责白龙驹最合适不过。”
听语默如此一说,侠客猛然用力回抽,剑鞘便滑出张语凝的双手。
“小东西,奈何这么多屁话,你才粗手笨脚的呢,我的白龙驹能看上你就不错了,还想伺候爷!瞧你瘦小如柴,连盆水都端不动,去去去,炕上呆着去!”
语默吞了黄连般苦涩地直咧嘴,却是站着没动地,低眉顺眼的偷偷丢眼色给张语凝。
侠客沉不住气,冷哼着瞪了语默一眼,骇得她冒冒失失着一双小杏眼滴溜溜一转,再也不敢支声,悄悄地从他旁边爬上土炕,贴着墙壁蹲下,一双小爪子合在胸前,不停地刻着指甲,时不时骇着眸子抬头扫一眼张语凝。
“休要杵着不动,喏,那墙根不是一个大木盆吗?兑上大半盆热呼呼的水端过来!快!我可是个急性子,在我手下当差,休磨蹭!”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从一个相府的小姐,不过一个时辰,竟然沦落为仆人,这样以来,一下子激发了张语凝的愤然,她牙齿咬了紫红的唇片,握紧袍袖里的双拳,反抗情绪从心底里暗自升腾。
当扫到他浑然于一樽无法撼动的大佛,纹丝不动的蹲在炕沿上,把不可违抗的神色投向自己时,张语凝心里的愤怒竟是减了大半,在这样一个强悍的男子面前,于他为敌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她不得不甘拜下风。
统率百万大军的韩信宁辱跨下,何况自己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张语凝般出名人给自己搭了个台阶。
罢罢罢!示弱于他,或许换来他的宽容。于是,张语凝悄悄的松开拳头,双手成半握状,把空有的一腔反抗情绪慢慢吞咽进腹中。
张语凝先是解下斜挎着的包裹,向着语默丢过去,既而转身踱步门后,弯腰取了木盆,还好,门后的木桶里有冷水,一张小木桌上有一把青花瓷热水瓶。
哗哗哗……
按照吩咐,张语凝拧了眉头兑了热水,她看着上半盆热气腾腾的温水,缕缕的冒出白雾,散在冷室里,心里却在翻腾。
稍顿,觉得水量已经适中,她便把纤细的手指伸进水里试了试热度,又搅了搅,低视着还在打着旋的水盆,却是一张青白的面容,五官错位,在水中晃荡。
水盆里的鬼怪之貌,竟是自己!
一抹委屈和苦涩直接溢上心头。
自幼,被众人小心侍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张语凝何时以奴才的身份侍候过别人?
嗨!谁知在上元之夜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却要下贱的伺候一个阴冷的男人,虽然心里暗自喜欢他的神勇,也还是不情愿做一个奴才的角色。
没办法,谁让自己的小命攥在这个天魔兽手里呢!
于是,张语凝蹲下身子,撑开双臂,双手抓住盆沿,意欲端起来,她却是低估了它的分量,木质水盆竟是纹丝不动!
料定一双玩味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热闹,张语凝又尴尬又恼恨。在天魔兽的眼里,她不是张府的大小姐,而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书生。
一个男人连一盆洗脚水都奈何不了,还不得笑掉他的下颌,接下来,他指不定以次作为借口,又要如何戏弄于她。
何时受到过这般辱没?张语凝不甘心!
却见她咬了紫红的唇片,暗自深吸一口气,积攒了浑身的力量,向上一发力,勉强把水盆端在怀里,晃晃悠悠的磨蹭过来,几尺的距离,却似是翻山跃岭,跋山涉水。
此乃奴婢干的粗活,恁地让主子干?土炕上靠墙壁蹲坐着的语默直直的看着,十指用力绞着,咧着嘴巴,几欲要从炕上下来帮忙,只是挪动了湿漉漉的屁股,扫到那樽佛一般的大爷以及他手里的寒剑,却也不敢贸然妄动。
语默都不知道吓尿裤子几番,中衣袍子,里里外外的几层全湿透,裤裆里湿漉漉的,她甚至闻到了一股恶心的臊味。怕这股味道扩散到侠客的鼻子里,她更是把身子缩了又缩,恨不能缩成一个雪球,把自己冰封起来。
幸亏侠客的视线不曾离开张语凝的左右,否则,早就被他看到尿湿的袍子了,语默都惨到姥姥家了。
小姐,你还是忍一忍吧,奴婢不敢动身啊!心里暗自嘀咕,语默却又不敢出声。
侠客的两条腿本是并靠在一起,自然向下垂落着的,见张语凝端来水盆,两条腿便悠然的自行向两侧大开。张语凝把水盆放在炕沿下,对准他的两腿之间,缓缓放下。
“好了,大哥,趁热洗吧。”说着,张语凝直起身似是怕水溅到袍子上,正欲后退两步,却是传来厉喝。
“脱!”言毕,侠客竟是把右腿向上一抬,一只大脚板直挺到张语凝的胸前。
“啊?要我脱……”张语凝吃着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大爷,我来我来!”语默实在看不下去,喊着正待爬下炕来,刷,被一柄硬梆梆的剑鞘横挡在炕上。
“小东西,关你何事?谁的责任谁担当!脱!”剑鞘刷的抽回,直指张语凝的咽喉,“再若磨蹭,当心你的小命!”
冷剑逼近,张语凝不敢怠慢,心下一沉,向前迈了一步,靠近侠客的大脚,弯腰蹲成马步状,把那只大脚搂在怀里。
侠客脚上穿的是一双做工精致的白底黑筒马靴,靴面有中缝。马靴筒深,一直延伸到小腿,和白色棉袍相接。
张语凝的一双玉手纤细且无力,箍在他的脚踝处,都无法把靴筒环住,用力拽了几下,那靴子似是跟他的大脚长在了一块,说什么都剥不下来。
侠客抿了嘴角荡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就这么玩味的低视着她,似是在看一件极其好玩的搏斗。
他的腿并不老实,时不时故意伸缩一下,他的脚趾在靴子内也不老实,扭来扭去,他在故意难为她,张语凝早就觉察了,两个人其实是在暗自较量。
抱在怀里的靴子似是一头施了魔法的怪物,挑逗着张语凝的耐性和韧力,也激发着她的斗志和潜能。
天魔兽,想叫一只靴子打败我张语凝?门都没有,我张语凝还不曾向谁服输过呢!我若脱不下他脚上的靴子,定会被他奚落。
张语凝不想在这个天魔兽面前低头服输。她更不想成为一只马靴的战俘。那样,她只会被他更加的瞧不起,那样,他会更加变着法子折磨她!
不!绝不认输!心底里发出这样一个强音。
于是,张语凝咬紧牙关,积攒全身的力量,就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双手再次紧紧环住他的脚踝,不顾靴底的污浊,硬是贴在自己的腹胸之间。
发力!发力!再发力!
张语凝的脸已经憋得成了一个紫红的苹果,眼看他的脚后跟与靴底已经脱离,希望在即。
可是,她撑在地上的双腿却渐渐酸楚乏力,抖个不停,实在熬不住劲,马靴没脱下来,自己竟是噗嗤一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张着杏嘴呼哧呼哧没命地喘气,胸脯一起一伏着。
突然扫到侠客的一双贼溜溜的眸子,正盯着她的胸部看个不止,似是要看出点什么来,张语凝骇的一个愣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悄悄收紧了腹胸。
其实,是她敏感的神经在作怪,侠客只是在观察她的神情,根本没往她是否女儿身这方面想。
“草包,连一只靴子都脱不下来,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百无一用是书生,说——”侠客拖着一个长长的尾音,突然把剑鞘抵到张语凝的下巴上,赫然托起她的下颌,剑眉上挑,直视着她的眸子,“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何去何从,给我一一从实招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张语凝给吓傻了,呆然地望着他,对峙了半天,她才回过神,绯红的面颊骇得煞白,清明的眸子里笼了一层游移不定的雾气。
“大哥,你要问什么小弟从实说来,别别——”她拿眼扫着面前的剑鞘。
“说!”
侠客不但没有撤掉剑鞘,还故意向上用力一挺。张语凝的下颌更是上翘得跟他的距离越近,两张脸一白一黑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