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佑理着袖口,之后又回身漫不经心将龙枕拍打平坦,像是听不见有人说话。一番小动作之后,他终于起身向前了两步,凌萱以为他是要过来回话了,心中一阵振奋,不管罚打五十大板也好,关押天牢也罢,身子好歹总能接上地气儿了,眼下她只想坐下躺下,无论什么情形她都愿意接受。
只可惜他走了两步便就停下,在屏风旁站定,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如常,只是眼神中似有还无的飘闪着一丝笑意。
凌萱看清楚了,那是一抹坏坏的、蓄满了多端诡计的笑意。这时的她心下终于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所谓恐惧皆来自于未知,灾难若能预知便会失去它最大的威慑力,如今苦就苦在彦佑不按常理出牌,不打不骂,用不发一言来折磨她的神经。她再也按捺不住,欲图上前问个明白,却在刚抬起脚时就被他出声喝止。
“站住。朕没说过你可以动。”
她呆愣一下,悻悻将腿收回,心中猛地涌上一阵酸楚,眼泪几欲要落了下来。他把自己当做什么了,一只听凭戏耍的猴子,还是需要拨一拨才能动一动的皮影玩偶。
彦佑眯着眼看她,见其固执的将泪滴噙在眼里,现出万般委屈之态,心下除了七分快感之外,还有三分莫名的焦躁。他收回目光落在别处,像是随口发令道:“过来,替朕宽衣。”
凌萱心头一颤,当即怔住。那短短六个字像一个烫山芋猛地在心窝里滚了一遭,顿时烧灼起来,过了许久仍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置信的确认道:“你……你说什么?”
他冷冷的扬起嘴角:“朕说,过来替朕宽衣解带。”
她感觉脑中惊雷一劈,立刻血往上涌,半天轰鸣不绝。
夏日本就酷热,而这样的情形则更是令人感觉胸闷气短,房间虽宽大高耸,却好似四周有隐形墙壁,死死把她框于狭窄的矮墙之中,空气不流通,身体舒展不得,很快她就被汗水浸透得浑身燥热,心脏狂跳。
她心里千遍万遍的怂恿自己不如拔腿跑掉,可当真要实行时,腿却比千金还重,僵硬着无法受控于大脑。彦佑优哉游哉的前后左右活动颈项,同时懒洋洋催促道:“朕的话你是当耳旁风么。”
早先瞧着他,那冷若冰霜又精雕细琢的面孔,乃是极其的威风凛凛、气宇轩昂,让他仿若仙界的蛟龙转世,注定了要做这天下的王者。可此刻看来,凌萱倒觉得自己以前是瞎尽了眼,什么蛟龙什么王者,瞧他那轻浮的无耻之态,这种人拿去做太监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咬牙归咬牙,切齿归切齿,一国之君的威仪不是想触怒就真敢触怒的,最终她把心一横,瞪着眼向他走去。
此时天还未亮透,几丝阴沉的光线从窗缝里奋力挤了进来,彦佑望着那隐隐的光明,忽而自言自语道:“机关算尽又如何,最终也不过把自己折磨的疲惫不堪,支着满身伤痕去欣赏那日出带来的光芒万丈。”
凌萱略微一顿,抬眼扫了扫他,但见对方满脸依然刚毅,只是眼中的锐气已被一夜的疲惫所消磨,一瞬间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正偷望着他,他忽然猛一低头,同她四目相对,直勾勾道:“这样盯着朕,莫不是春心萌动了?”
她逃也似地将目光转移,脸上红黑两色交替上映,又羞又怒道:“请皇上自重!”
彦佑看她这副恼羞成怒却要压抑着不能完全发作的模样,暗自觉得逗趣,把持着没有笑出声色,只懒懒将手呈“一”字型展开,对她扬了扬下巴。
凌萱脸烧得更红了,在羞怒交加的激将下,只得决定豁出去一把,她暗想:“不过是给他当奴婢使使,这血脉连着的亲亲兄妹,再往下他还能奈我何!”这么一思忖,她便咬紧腮帮子,粗鲁的探手上前替他宽衣解带,眼睛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胸口,如同盲人那般半没有聚焦也不知转移。
彦佑从未受到过如此粗暴的服侍,只见她胡扯乱拽,三下五除二便把袍子从他身上硬生生拉扯了下来,中途还听见了几次线头崩断的声响。
“凌萱伺候完了,请问皇上还有何吩咐。”她红着眼眶别过头,声音里全没好气。
他甚觉好笑,嘴角不自禁上扬起幅度,淡淡回了句“没有了”便兀自翻身上床。凌萱用余光看着他调整好睡姿、揶好背角之后就不见动作,硬挨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回头,却被气得几近七窍生烟——他老人家眼帘密不透风,呼吸沉厚平稳,都不知与周公杀到第几回合了!
这下她总算彻底明白了他的用意,暗想道:“这家伙果然不是好惹的主!知道我不惧皮肉之苦,但又不能放任不惩,便使了这个不尴不尬的法子来对付我,好叫我身心俱受煎熬。”像这样明知被耍但又不能发作的心情实在让她内伤严重,十六年来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恨得牙痒痒,内心一遍又一遍的上演着将他千刀万剐的暴力画面,胸口起伏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平静下来。
但见窗外光线越来越明,她只觉眼中光线越发的昏暗,脚上的各种沉重也尽数转移到了眼皮之上,周身只听得见那西洋摆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每每脑袋因瞌睡来袭而重重一栽时,她短暂清醒的内心总会有两种声音在争斗。
“眼下手脚早已麻木无知觉,除了眼皮之外全身好似轻飘飘踩在云端,总感觉下一秒就要纵身栽了下去。这种切身难受的感觉简直比鞭笞之刑还要折磨人,眼下不知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他醒来也不见得会放过自己。与其这么同他犟着气让自己受罪,不如……”
“骨气!”另一个声音立刻站出来愤然反对,“之前对他那样不屑,这下子又怎能失了自己的骨气。光是想想他那副轻浮浪荡、不可一世的样子,自己就不可能哀求得出口。”
然而这两种声音的对抗随着人体物理极限的推移而渐渐变得越来越弱,终于在她完全释放下身子的同时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