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店妇伙计,都吓得目瞪口哆,把舌子伸出了半截,一壁把地上的银子掇起,一壁跟入屋去。只见那穷汉一到屋中,昂起头来,向屋中四下望上一望,便啧啧的称叹道:“好清洁的三间屋子,除了大爷,没有人能住得。也便是大爷除非不住店,住起店来,总得有这几间屋子,才够支配呢。如今且把右首这一间作我卧室,中间这一间,作为宴饮之所,快去配一桌正席来。左首那一间,让它空着罢。倘有人来探访大爷的,就领他到那边坐地。”
当他说的时候,他说一句,二人便应一句,恭顺的了不得。那店妇更不住撑起媚眼来瞟着他。这一来,更把那穷汉乐得不知所云,一味傻笑道:“大嫂子,你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长得真不错。你只这们的向大爷一瞟,已勾得你大爷魂灵儿都飞去了。”
说着,又顺手在他的脸上一拂。那店妇一半儿巧笑,一半儿娇嗔道:“别这们的动手动脚呀!教人家瞧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一壁又呼叱那伙计道:“你老站在这里则甚?还不赶快预备茶水去,我也要出去替这位大爷端整酒席咧。”
这一句话,把呆站在一旁的伙计提醒,连忙走了出去。那店妇便也一扭一扭的,跟在后面走出。这些情形,这些说话,江南酒侠虽没有完全瞧见或是听见,但是他那厢房,和正屋距离得很近,至少总有一部分是瞧见或听见的。暗想这穷汉倒也十分有趣,向人家讨了钱来,却是这样的挥霍去,我倒还要瞧瞧他下面的花样呢。
一会儿,天已断黑。由伙计送了一壶酒、几盘菜和一桶饭来,再替他点上一支蜡烛,就转身走了出去。江南酒侠是素来爱喝酒的,这一壶酒,怎够他吃呢?筛不上几杯,早就完了,便敲着筷子唤伙计,但那伙计老不见来。瞧瞧正屋中时,倒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那店妇和伙计,都在那里殷勤张罗咧,不觉有些动怒起来。想我和他同是住店的客人,怎么待遇上显然有上这样一个分别呢?可是正要发作时,忽又转念想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如果一闹起来,定要把那穷汉惊动。倘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穷汉又在今天曾向自己索过钱。相见之下,彼此何以为情呢?万一这穷汉倒坦然不以为意,竟要拉着我去同席,那么去的好呢?还是不去的好呢?不更是一件万分为难的事情么?想到这里,顿时又把这番意思打消。一赌气,不吃酒了。草草吃了两碗饭,就算完事。但这时正屋中仍喧哗的了不得,倒把他的好奇心勾起。便蹑足走到院中,想要瞧瞧他们的光景。等得走到中间那间正屋前,从窗隙中站定向屋内一窥时,只见那穷汉很有气派的朝南坐着。面前一张桌子上,罗列着许多食品。那伙计不知已于什么时候走了,只余下店妇一人,立在当地向那穷汉呆望着。
穷汉呷了一口酒,忽地低哦道:“有酒无花,如此良夜何?”
哦了这两句后,又向店妇一望,问道:“大嫂,你们这里也有什么花姑娘么?可去唤一个来,陪你大爷饮酒。”
那店妇笑道:“这里只是一个小市镇,那里有什么花姑娘,还是请你大爷免了罢。”
穷汉把桌子一拍道:“这个怎么可免?大爷素来饮酒,就最喜欢这个调调儿的。”
说到这里,又向店妇浑身上下一望,忽地笑逐颜开的说道:“你们这个镇上,既然没有花姑娘,也是没法的事。也罢,不如就请你大嫂权且代上一代,好好儿坐在这里,陪我饮上几杯,也是一样的。”
店妇听了,扭颈一笑道:“这个如何使得?在我承你大爷错爱,偶尔干上这们一回事,原没有什么要紧。但一旦被人家传说出去,名声很不好听呢。”
那穷汉又把桌子一拍道:“什么名声不名声,好听不好听。你肯答允便罢,否则大爷就要着恼了,请你便把那十锭银子全数还了我。”
那店妇一听要教他把十锭银子全数归还,倒显着十分为难了。那穷汉却乘此时机,走下座位来,把那店妇的手一拉道:“小心肝儿,别装腔作势了,随你大爷来罢。”
即把他拉到了原来的座位前。那店妇并不十分推拒,在他将要坐下去的时候,乘势就向他怀中一跌,娇声娇气的笑着说道:“我的爷,你怎么如此粗鲁呀,这们的不顾人家死活的。”
那穷汉就紧紧地将他向怀中一搂。一壁在他两颊上嗅个不住,一壁笑说道:“小心肝儿,别向你大爷作娇嗔了,快快好生地服侍你大爷,口对口的,将酒哺给你大爷饮上一回罢。这个调调儿,大爷生平最最爱玩的。”
那店妇倒真是一个行家,听了这话,虽也把身子微微一扭,口中还说着别这样作弄人,这个勾当怪羞人答答的。但同时依旧红着一张脸,将酒含上一口,哺在那穷汉口中了。这一来,真把那穷汉乐得什么似的,舐嘴咂舌的把那口酒吞了下去。又啧啧的称赞道:“这口酒不但好香,还有些甜津津的味儿呢。”
引得那店妇笑声格格,伸起手来打他的后颈。江南酒侠在窗外瞧到这里,也觉得实在有些瞧不上眼,不免暗地连连骂上几声:该死!但一时倒又不忍就走,很愿再瞧瞧以下还有些什么新鲜的戏文。
便又听那穷汉说道:“这样的饮酒,有趣固是有趣,但还嫌寂寞一些。小心肝儿,你也会唱小曲么?且唱几支出来,给你大爷听听。”
店妇道:“唱是会唱的,只是唱得不大好。如果唱起来不中听,还得请大爷包涵些。”
随又微微一笑,即低声哼了起来。那穷汉一面敲着筷子作节奏,在一旁和着,一面听那店妇唱不到几句,又教哺口酒给他吃,似乎是乐极了。不到一刻工夫,早已深入醉乡。便停杯不饮道:“时候已是不早,我们还是睡觉罢。”
那店妇笑道:“请大爷放我起来,我也要到前面去睡了。”
那穷汉哈哈大笑道:“别再假惺惺了。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肯放你走?还是老老实实的,服侍你大爷睡上一晚罢。”
说罢,即把那店妇抱了起来,向着西屋中直走,引得那店妇一路的格格笑声不绝。江南酒侠便也偷偷的跟到西屋的窗下,仍在窗隙中偷张着。只见那穷汉把那店妇抱到了西屋中,即在一张床上一放,替他解起衣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