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辛石拿起一只瓷坛,对黑影一声叱喝,仿佛坛中有吸引的力量,一霎眼间,黑影就射入坛口中去了。
蓝辛石用师刀在坛口画了几画,拿起来递给柳迟道:“你们大家都凑近耳边听听,看他在里面有甚么动静没有。”
柳迟双手接过来,真个凑近耳根一听。只听得里面好像有人哭泣,不过声音很是低微,似乎相隔甚远,越听越觉显明。哭了一会,截然停止了,接着就听得叹气的声音。叹罢,接续说道:“我不过一同到了这里,还是他们四个硬拉我同来的。在这里只我毫无举动,为甚么把我关起来呢?你蓝法师既有这种神通,就应该知道这事与我无干,分个皂白。这蓝法师若肯饶恕我这一遭,我从此永远不到这里来了。”
柳迟听了这些鬼话,心里好笑。举眼看蓝法师时,只见正烧了第二道符,又提起戒尺作法了。刘家上下的人,都要听坛中鬼说话。柳迟便递给家人去听,叮嘱小心,不可跌破了。
这第二道符才烧毕,情形就不似烧第一道符时安静了。也是从檐边响了一声,跟着一阵旋风陡起,只吹得飞石扬砂,房屋都摇摇震摆。坛下所立刘家上下人等,一个个被吹得毛骨竦然,双手紧掩着面目,不敢张眼。幸亏瓷坛在柳迟的姨父手里,连忙送到坛上。坛上的蜡烛,几番险些儿被风吹灭。蓝辛石两眼不转睛的望着烛光,将要熄灭了,只对烛光喝一声,火焰登时又伸了起来。接连三五次,烛的火焰直伸长到一尺多高,竖在风中,动也不动,那风才渐渐的息了。蓝辛石从坛下提起那只大雄鸡来,走到磉柱跟前,要了一口五寸多长的钢钉,在雄鸡眼上钉进磉柱,那鸡的两翅两脚都往下垂直了,和钉死了的一样。对着鸡又念了一会咒,回到坛上,将第二个瓷坛取出,又喝了一口清水,如前一般的喷去,戒尺刚拍下,柳迟的眼快,便看见一团黑影,由檐边直射进瓷坛。也用戒尺画了符。又提向柳迟说道:“你们再听这里面,有何声息。”
柳迟很高兴的,听里面也有哭声,不过是旋哭旋骂,没有哀求苦告的声口了。骂的甚么言语,初时听不甚么清晰,听了一会,才听出是骂刘小姐没有天良,不念几夜夫妻之情,不出头阻拦请法师的事。柳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懒得久听。
再看蓝辛石,把第三道符烧了,离坛一丈远的前面,隐约现出一个人影来。身体足有七八尺高下,上身能看得出形像,只自大腿以下,就模糊不能辨认,不知是赤脚468还是着了鞋袜的。头上留着满发,好像挽着牛心髻,装束也不是清朝的服制。在空中朝着蓝辛石指手画脚,嘴唇也动个不住,却不听见说些甚么。蓝辛石念咒喷水,那影都似不怕。蓝辛石将戒尺放下,几乎就把头发拆散,披在肩上,跳下坛来,从磉柱上拔起钢钉,提了那雄鸡的头,直上直下的在石阶基上,掼了好几下。众人看了,都以为这几下,必掼得骨断筋折了。谁知将手一放,那雄鸡直跳了起来,展了几展双翅,伸长脖子啼了一声。鸡声一起,那影就现出了畏缩的神气,向后退了几步,退一步影便淡一点儿,几步后,仅能依稀仿佛,非仔细定睛看不出了。蓝辛石飞身上坛,一手托着瓷坛,一手向那影只一招,就觉有一阵风吹到,都没看见有黑影到坛里去。蓝辛石已拿戒尺在坛口画符封锁了。
柳迟凑近耳去,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里面正呼着柳迟的姓名,说道:“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甚么把蓝法师请来,和我们兄弟作对?你表妹本来与你没有夫妻的缘分,就嫁给我们兄弟,一不辱没他,二不是夺了你的,于你有甚么损害?我这回吃了你的苦,暂时报不了仇,将来终有我们出头之日。那时我们兄弟,若不将你碎尸万段,你也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柳迟答应了一声道:“很好,很好,我等着你们出头便了。”
此时蓝辛石已把第四道符烧着,念了一会咒词,丝毫没有动静。蓝辛石刚提起戒尺,还不曾向坛上拍下,猛听得里面人声喧扰,夹杂着许多哎呀不得了的声音。立在坛下的刘家仆役,一听里面这们惊闹起来,都不知道为着甚么事,一窝蜂也似的奔里面去打听。柳迟立在坛上,心里也不免有些着惊。疑心里面的丫头老妈子不谨慎,引火烧着了甚么。忙回头跟着众仆役奔去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仆役才奔到中门口,大家一声吆喝,又潮也似的纷纷退下来,各自分头乱窜,好像怕人追打的一般。柳迟已看见自己表妹,蓬松着一脑头发,双手擎着一条臂膊粗细的门杠,俨然临敌的武士模样,没一点儿闺房小姐羞怯之态,大踏步打将出来。仆役奔避不及的,一触着门杠,就得跌倒在几尺以外,半晌爬不起来。使门杠的身法步法,也使人一望便能知道是个会武艺的好汉。一路打出中门,直向坛上扑来。柳迟的姨父是个读书人,见自己女儿如此发狂,自觉面子上很难为情。料知众仆役不便上前动手阻拦,丫头、老妈子胆小害怕,只得自己上前去,打算拦腰一把将女儿抱住。一看自己夫人和柳夫人,都跟在后面追出来,胆量更壮了些儿。一面大声向女儿喝骂,一面奋不顾身的迎将上去,那知道他女儿这时候的身体,并不由他女儿自己做主,一切举动都是因有鬼凭附了,就是那鬼的举动,那鬼如何认他做父亲呢?举门杠迎头劈下。读书人又有了几岁年纪,哪里知道躲闪?这一门杠劈下来,眼见得要劈一个脑浆迸裂。却是作怪,蓝辛石在坛上只用戒尺向那举得高高的门杠一指,大喝一声:“木雷安在?”
就在正厅上轰了一个大霹雳,只震得屋宇荡摇,灰尘乱落。柳迟再看自己表妹,如睡魔刚醒一般,弃了手中门杠,惊慌失措的神气向左右乱望。柳夫人、刘夫人都吓得不敢上前,只远远的叫唤女儿的名字。刘小姐跑过去抱了自己的娘,号啕痛哭。柳迟已跳下坛来问如何闹到这样。柳迟的母亲说道:“你表妹因有三昼夜不曾进饮食了,人一清醒,便觉得腹中饥饿,炖了半罐粥给他喝。我和你姨母都在旁边。只因听得丫头进来报说,法师把鬼装入瓷坛,拿耳朵贴到瓷坛上去听,鬼在里面哭泣哀求,都听得十分明白,要我们也出来听听。我们觉得这事太稀奇了,不妨听听也广一广见识。我们为你表妹已经清醒了,并且有法师正在收鬼,用不着顾虑。所以只吩咐了一个小丫头,陪伴你表妹在房中,我和你姨母就走到中门口站着,教老妈子捧瓷坛来听。想不到才听了两个瓷坛,第三个还不曾捧上来,那个陪伴你表妹的小丫头,就被打得哭哭啼啼的跑出来了。我们正要动问为甚么,你表妹已手舞门杠,恶狠狠的冲将出来,几个老妈子上前夺门杠,都被打得东倒西歪,并举起门杠要向我和你姨母打下。方才若不是凭空打下那一个炸雷来,你姨父的头颅,怕不被门杠打破吗?”
柳迟听到这里,听得有铁链铿锵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蓝幸石已将披的散头发挽起,卸去了身上长袍,露出筋肉坚壮的赤膊来,正拿火钳在炭火里拨那烧红了的铁链。这里刘夫人,柳夫人,自带着丫头老妈,拥护病人回房。不知蓝辛石此后又如何对付这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