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柳迟听他母亲述完那些怪话,即忙安慰道:“妈妈,姨母,都不用着急,我在苗峒里就已知道这里闹鬼,已带了个法师回来,可以驱除鬼蜮。据那鬼所说,迷了我的眼,引入苗峒,将我推下陷坑的话,事后回想起来,确有几分相近之处。这些鬼既无端害了我,又来向我表妹无礼,实在可恶已极。”
说至此,只见一个丫头进来,说道:“小姐很安然的睡着,不知怎的,忽然伏在枕上哭起来,叫也叫不应,推也推不醒,此刻正哭的十分悲伤。”
柳迟的姨母紧蹙着双眉,一面向自己女儿房中走去,一面呼着柳迟道:“你也同来瞧瞧,男子的阳气,比女子足些,或者能把那些鬼吓退。”
柳迟母子遂跟着走进那房。
刘小姐已坐在床上,两跟虽已哭的通红,只是眼泪已经揩干了,做出盛怒不可犯的样子。两手握着两个拳头,手膀直挺挺的据在两膝上。真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俨然等待着要和人厮打的神气。刘夫人一踏进门,那鬼就呸了一口,说道:“我做你的女婿,有哪一桩哪一件不相称,辱没了你?你以为你们是世家大族,我不配高攀么?哼!你错了念头啊,你若不是式微之家,我们连门都不敢进。此刻的气焰,已吓不倒我们了。你为甚么请法师来,想驱除我们?我若是害怕的,也不敢到这里来做女婿了。”
刘夫人道:“我家请了甚么法师?法师现在那里?”
那鬼道:“眼前的事我都不知道,算得甚么神通呢?你家请的法师,此刻躲在桥那边枣树上。他有甚么本领,配来驱除我们?他因为心里害怕,不敢进这里来,所以躲在那树上。我老实对你讲罢,你就把这法师请进来,不但驱我们不去,弄发了我的脾气,我一定取他的性命,那时你家反遭了人命官司。我已做了你的女婿,毕竟还有点儿情分,好说话。就是我那四个兄弟,脾气都古怪得厉害,动不动就杀人放火。他们不是你家的女婿,有甚么忌惮?那时你家就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是为你家好,大家和和气气的,不愿意破面子,才把这话对你说,你不要自讨苦吃。你姨侄是个小孩子,他的话听信不得。”
柳迟已走过来,笑道:“你把我推下陷坑,害了我性命没有?你既有神通不怕那法师,又何妨和那法师见见面,斗一斗法力呢?”
那鬼道:“你小孩子知道甚么?我们和法师斗法不打紧,你姨母家里吃亏。我不是外人,是你姨母的女婿,女婿有半子之谊,我不能不替丈母家着想。并且这法师不是我丈母请来的,我夫人和我丈母都待我很好,所以我不忍连累他家。你这小孩子不懂事,替他把法师请来,他家的人一个也不知道,我不能怪他家,因此才说这些话。若是他家里人去请来的,我怕甚么呢?你真心想帮助你姨母,就得听我话赶紧去把法师退了。我和你此后是至亲,我照顾你很容易,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罢。”
柳迟叱道:“胡说,青天白日之下,岂容你们如此横行。”
说完,向空连呼了三声蓝法师。
就见蓝辛石从房门口应声而入,把柳夫人、刘夫人都惊得呆了。便是柳迟因不曾经过这种神奇的事,也不觉有些纳罕。蓝辛石走进房来,刘小姐仰面向床上便倒。口中吐出许多白沫,额头上的汗珠儿,一颗一颗迸出来,比豆子还大。刘夫人看了,好不伤感。蓝辛石望着柳迟道:“那鬼见我来,已经藏躲了。须在正厅上设起坛来,还得准备几件应用的东西,方能施展法力,将他们收服。”
刘夫人抱住刘小姐,向柳迟道:“你表妹已有三昼夜水米不沾牙了。此刻承这位法官到来,鬼虽驱走了,然你表妹还是这种情形。不知这位法官,有方法能将他救醒来么?”
蓝辛石接着答道:“救醒来很容易,现在病人口吐白沫,额头出汗,是因为身体亏损过甚。鬼不难驱除,病却不容易调治得回复原来的形状。”
当下蓝辛石要了一杯清水,用指头向水里画了一阵,喝了一口,立在远远的对床上喷去。叱一声起,作怪,刘小姐如被人牵拉一般的随声46坐了起来,握住刘夫人,痛哭道:“我被五个大汉子拘禁了,直到这时候才逃了出来。”
刘夫人、柳夫人也都觉得凄惨,流泪问刘小姐昏迷中情形,蓝辛石和柳迟退出房来,回到正厅上。
这时柳迟的姨父,被追赶得回来了,也陪着蓝辛石,问须准备几件甚么东西。蓝辛石道:“这五鬼也颇有点儿神通,必来与我斗法。须准备五只小瓷缸,一大盆白炭火,一条酒杯粗细的大铁链,长五尺以外,一副新犁头,九口青砖,一只大雄鸡,此外香烛朱墨纸笔之类,都是容易办的。坛用四张方桌,在这厅檐下搭起来,准备的各物,除香烛朱墨纸笔之外,都搁在坛下。”
有钱的人家,凡事皆能咄嗟立办。柳迟的姨父照样一声吩咐下去,不须一刻工夫,就办齐备了。蓝辛石又要了一大碗清水,双手捧着,吩咐柳迟:不许人向他问话。从容移步到神龛前面,背向神龛,盘膝往地下拜垫上一坐,双手捧水齐眉,两眼合着,好像默祷甚么似的,嘴唇微微的开合。如此好一会,才张眼立起身,径走到搭的坛上,当中放下那大碗清水,掳起长袍,从腰间解下一个褡裢袋来。袋里似乎装了许多物件,鼓起来很大。而蓝辛石系在腰间,从表面看去,并不觉的衣内有这们大的东西藏着。当下蓝辛岩将褡裢袋提在手中,从袋口取出一把有连环的师刀来,放在坛上。随手提着褡裢袋,向空中一挂,好像空中有钩子悬着一般,竟不掉下来。刘家多少当差的看了,无不惊奇道怪。蓝辛石很诚敬的神气,右手拿起师刀,左手托着那碗清水,用师刀在水中画符一道。画毕,就将师刀竖在水中,也和有人扶着一样,不歪不倒。仍将清水供放原处,回身招柳迟上坛,帮着烧香点烛。蓝辛石提朱笔在黄纸上画了五道符,就烛上烧了第一道,左手捏着诀,右手又向袋中取了一条戒尺,口中念念有词。陡听得檐瓦上一声响亮,一大叠瓦片对准蓝辛石劈将下来。蓝辛石只作没看见,倒将头顶迎上去,喳喇一声,就如劈在顽岩上,瓦片被劈的粉碎,纷纷落下,蓝辛石毫不理会,就碗边喝了一口清水,仰面朝檐上一喷,跟着一戒尺就坛上拍下,只见烛光几闪,一团黑影由上而下,直落到蓝辛石面前。湘俗:每家正厅上必设神龛,或供天、地、君、亲、师,谓之五祀;或供魁星以及其他器神像。用青布或蓝布缝制,两端有袋,袋口居中,店家多用之以收账,以便搭肩上行走,故名褡裢袋。湖南之法师道士,行教时多用此种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