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却要叙述看官们心里时时刻刻记着的八月十五了。在第一集第四回书中,金罗汉吕宣良到柳大成家,传授柳迟一部《周易》的时候,不是当面约了柳迟于明年八月十五日子时,到岳麓山顶上云麓宫大门口坐着等候他的吗?此时书已写到第五十五回了,一个字也不曾提到那八月十五日子时的事上面去。并不是在下把那一回事忘了,实在自第四回以下的书,从向乐山、解清扬在玄妙观看见朱复起,都是补写以前的事,并不曾写到吕宣良所约八月十五日的时期上来。直到此刻,才是时候了。
闲话少说。
且说柳迟自从得了吕宣良赐的那部周易,日夕不辍的口诵心维。初读的时候,多不能了解,看了吕宣良的注释,也是茫然。但他抱定一个熟能生巧的主意,不问自己能理会与不能理会,尽管周而复始,一遍一遍的读下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柳迟是个生有慧根的人,自然渐久渐能领悟,穷研几个月之后,心境不知不觉的一日开朗一日,凭着所心得的理解,占测天气阴暗风雨,在三日之内,异常准确。柳大成夫妇中年才得这一个儿子,家中产业,虽不能说是豪富,但已是小康之家了。他夫妇所希望于柳迟的,不在能赚钱谋衣食,只想他能认真读书,图个上进之路。谁知柳迟生小就与寻常小孩不同,种种举动,以普通的眼光看来,都得骂他一句毫无出息的孩子。自柳迟从清虚观由杨天池护送回家后,接着有清虚道人来探视,吕宣良来赐《易经》。柳大成听了两奇侠的言语,看了两奇侠的举动,才觉得自己儿子不是寻常没出息的。不过大成夫妇的心理,对于柳迟有两种希望:一种是方才说了的,希望柳迟能图个上进,飞黄腾达,光复门庭。二种就是希望从速替柳迟娶个媳妇,他夫妇好早日抱孙。今见柳迟举动奇异,所结交的是清虚道人、吕宣良这类怪人,希望他读书发达的念头,是不能不自行减退的了。只是不发达还可以,不娶妻生子,是关系柳家宗祀的,断不能马虎听柳迟自便。
这日,柳迟的母亲问柳迟道:“你知道人生的第一件不孝的事,就是没有儿子么?”
柳迟连忙答应知道。他母又问道:“你要如何才有儿子呢?”
柳迟道:“要讨老婆才会养儿子。”
他母亲笑着点头道:“是呀,好孩子。知道这道理就得哪,你父亲现在已快要替你讨老婆了。”
柳迟道:“不行,父亲替我讨的,不是我的老婆。我老婆得我自己讨。”
他母亲听了,诧异问道:“你这是甚么话,从来儿子讨媳妇,是由父母做主的。你于今小小的年纪,知道些甚么?如何能由你自己讨?并且你何以知道你父亲替你讨的,不是你的老婆?”
柳迟道:“我自然能知道,绝不敢欺骗你老人家。”
他母亲因他平日预言气候阴晴寒暑及一切人事变迁,十九奇验,遂又问道:“你自己讨老婆,在甚么时候?”
柳迟摇头道:“早呢。”
他母亲道:“是得早些讨进来才好,我和你父亲望孙子的心思很急切,巴不得你早一年讨媳妇,好早一年得孙子。”
柳迟道:“我442说早,不是讨的早,是说讨来的时候还早。我推定我的媳妇,今日还不曾离娘胎,不是差讨来的时候还早吗?”
他母亲道:“胡说!今日还不曾离娘眙,那不是等到我和你父亲死了,葬在土里,脚杆骨可翻出来打鼓的时候,你还不能讨老婆吗?自从那个顶上没有毛的老头无端跑来,送了那本捞什子书给你之后,你就终日躲在书房里,失魂丧魄似的,一阵一阵发呆,于今越弄越说出些鬼话来了。旁的事不妨由你,这替你讨媳妇的事,不是当耍的,不能由你自己胡闹。此刻在你父亲跟前替你作合的,已有好几个人,我就要你父亲拣相当的定下来。”
柳迟道:“便是父亲定下来,也不中用,徒费心机而已。”
他母亲不悦道:“替儿子娶媳妇,是凡有儿子的都免不了的事。怎么说是徒费心机?我和你父亲,就只你这一个儿子,若依你的性子胡闹下去,怕不绝了我柳家的香火吗?”
柳迟见自己母亲生气,便叹了一声说道:“孽障,孽障。”
叹罢,即退了出来。他母亲也不理会,自去和柳大成商量定媳妇的事。
湖南的风俗极鄙陋,凡是略有资产的人家,不论如何不成材的儿子,从三五岁起,总是不断的有人来做媒。若是男孩子生得聪明,又有了十多岁,百数十里远近有女儿的人家,更是争着托了情面的人出来做媒。每有为父母的,因为来替儿子做媒的人太多了,难得应酬招待,就模模糊糊的替儿子定下来,好歹听之天命,只图可以避免麻烦。柳大成只有一个儿子,虽没有这种图免麻烦的心理,只因见柳迟从小行为特异,平日待人接物的礼节以及家庭琐屑的事,好像全不懂得的样子,以为若能替他娶一个贤德的媳妇,慢慢的劝导,必能将柳迟引上为人的道路。因此夫妻同一心理,急想将柳迟的亲事办妥。不过一时得不着相当的,只得留心物色而已。
柳迟的姨母,嫁在新宁县巨族刘家。有个女儿名细姑,年龄比柳迟小两岁,德言工貌都好。柳迟的母亲,早有意定做自己儿媳。只因刘家世代做官,声势甚大,柳大成虽也是个读书人,但不曾发迹,家业又非豪富,恐怕刘家嫌是小户,不愿结亲。刘细姑的父母,倒没有这种势利之见,只为细姑的年龄尚幼,许人还早。而柳迟自从八九岁的时候,曾跟着他母亲到过新宁一次之后,为路远不曾去过二次,细姑父母也没到柳家来。在一般世俗人的眼光看柳迟,没有不骂他是一个没出息的孩子的。细姑的父母没听得有人称赞柳迟,也就想不到结亲的事上去。
柳迟的母亲既有意想定细姑做儿媳,除了细姑而外,又实在找不着相当的女子。便顾不得怕刘家有不愿意的表示,只得托人微向刘家示意。刘家并不表示可否,只打发人来迎接柳迟母子到新宁去。柳大成夫妇料知刘家迎接的意思,是在相攸。遂不推辞,即带着柳迟动身到新宁去。柳迟明知此去的作用,很不情愿,只以在清虚观听过欧阳净明那番教训之后,从不敢过拂他父母的意思,勉强随行。不知柳迟这们亲事究竟结成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