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镇岳点头道:“这就是了。大丈夫言出如箭。兄弟有所布置,足下也请不必顾问。”
叫化连连应好。朱镇岳遂将众船户水手都叫到眼前说道:“你们把大锣大鼓,准备在船桅底下,半夜时分,若觉得船身摆簸得厉害,仿佛遇着大风浪似的当儿,就大家将锣鼓擂打起来。手里一面擂打,口里一面吆喝,不妨闹得凶狠。船身不平定,不可停止。”
众人齐声答应了。各自退出舱外准备,也没人敢问是甚么用意。朱镇岳吩咐了船户去后,仍旧和叫化开怀畅饮,只不谈叫化及白鱼矶所遇那人的身世,知道叫化是绝不肯说的。
二人饮到天交二鼓,朱镇岳从箱里取出一副软甲来,披在身上。全身扎束停当了,向叫化笑道:“请清坐一会,就来奉陪。”
叫化忙起身斟了杯酒奉上道:“预祝公子制胜克敌,请饮这杯。”
朱镇岳接过来放下道:“但愿能托足下的鸿福,等回来再饮不迟。”
朱镇岳跨出舱门,心想白鱼矶那汉子,来时先抢船桅,他朋友或者也是如此。我何不先在桅巅上等候他来?遂耸身上了桅巅。这时隔白鱼矶遇那汉子才得几日,夜间的月色,仍甚分明。朱镇岳在桅巅上约等了一个更次,猛见雪白的沙洲上,一条黑影比箭还快的向桅巅上射来。朱镇岳不等他近身,即高声喝了句:“来得好!”
那黑影似乎吃了一惊的样子,闪折了一下,就到了朱镇岳立脚的下面。白光一道,已向朱镇岳双脚刺来。朱镇岳自不敢放松,也发出剑光来对杀。于是二人翻上覆下,都不肯离开桅杆,只绕桅身狠斗。
朱镇岳借着月色看来人的相貌,生得甚是凶恶,满头乱发蓬松,散披在肩背上,满脸络腮胡须,有二寸多长,张开和竹萸一样。年龄老少虽看不出,然就这种相貌看起来,至少也应有四五十岁。身材却不甚魁伟,举动矫捷到了极处,本领远在白鱼矶那汉子之上。朱镇岳和这人斗了十几次翻覆,因觉得这人的剑法,又和自己的一般无二,心里委实有些放不下。一面招架着,一面喝问道:“来的不是毕门弟子吗?何不通出姓名再斗。”
这人只当没听见,剑法更来得凶毒,朱镇岳大怒、暗骂这东西好生无礼,也使出平生本领来抵敌。二人斗到这分际,桅底下锣鼓,突然大响起来,兼着吆喝的声音,震天动地。这人仿佛露出些惊慌的样子,忽然改变剑法,朝朱镇岳下308部袭来。朱镇岳认得这一下剑法,是毕派中最厉害的看家本领,只不容易施展得出来,若施展出来了,他派的人,无论有多大的本领,纵然不送性命,至少也得被斩断一条腿。唯有毕派中练过这手工夫的,能避免得了。然不是本领比施展的高强得多的,仍得受点儿轻微的伤。朱镇岳的本领,恰好与这人不相伯仲。一见这看家的剑法施展出来,不禁暗叫了声:“不好!”
凭空往上一跃,超过桅巅一丈多高,觉得那剑在右脚后跟上,略沾了一下。也就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一剑刺到这人脸上,只听得喳的一声,这人一抹头便向岸上逃去。朱镇岳也不追赶,跃下桅来,船身一平定,锣鼓吆喝之声,立时寂然了。朱镇岳跑进舱来,叫化已迎着贺道:“恭喜,恭喜。好一场恶斗。”
朱镇岳笑道:“这东西真厉害,险些儿使我没命回家乡。”
说时,卸了软甲,取出药来,敷了脚跟上的伤处。对叫化说道:“这人的本领,兄弟自是佩服。但像他这般本领的人,还不能说有一无二,唯有他那种相貌之凶恶,恐怕在人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于今已和我交过手了,足下可以将这人的姓名来历,说给兄弟听了么?”
叫化仍是摇头笑道:“公子将来自有知道的一日,此时用不着我说。公子珍重,我去了。”
只见他身子一晃,已在岸上长啸一声,不知去向了。
朱镇岳太息了一会,暗想这几个人的举动,真教我摸不着头脑。我此番算是初次出马,从来不曾和人有过仇恨,况且曾和我交手的两人,都是毕门的弟子,这个假装叫化的,不待说也是同门了。彼此既是同门,平日又没有宿嫌旧怨,何苦是这们一次、两次的逼来呢?幸而我准备了锣鼓,使他猛吃一惊,才能在他脸上还了一剑。不然,就不免要败在他手里了。只是这人不知曾练了一种甚么工夫,面皮那们坚实,剑刺去喳的一声响亮。
朱镇岳正独自坐在舱中揣想,只见船户走进舱来,叩头谢罪道:“小人今日不遵守公子的吩咐,几乎弄出大乱子来。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叫化,竟是有意来船上卧底的。倘非公子有先见之明,知道有人上了船时,这般重大的干系,小人便粉身碎骨,也担当不起。”
朱镇岳叫船户起来,说道:“我何尝有甚么先见之明,这叫化假装的虽不错,但是粗心了一点儿,他自己留出一个上船的记号给我看,我才一望分明。这船板都是光滑干净的,平日你们打从岸上回船,穿了鞋子的,必得在跳板上脱了鞋子才下船。若是赤脚,也得用洗帚洗涤干净才下船,没有脚上带着泥沙在船板上乱踩的。”
这叫化因怕回来撞见他,坏了他的计算,只要哄骗得你答应了,就匆匆上船蹲伏。便没想到泥沾的脚,踏在光滑干净的船板上,一步一步的都留下了痕迹,他上船不久,我就回来。你因天色已将近黄昏了,不曾留神船板上有脚印。我看脚尖朝着船梢,只有上船的印,没有下船的印。无论甚么人看了,也都知道上船的人不曾下船去。船户听了这般解释,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