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才恰在村口被一众乡亲围住,又见孩童们奔来,只说:“明日蒙学仍旧无课,自在家中温习便可,休得四处乱跑!“又对众乡亲抱拳道:”我尚有事,要去见族长!永刚且随我。“言罢便带着陈永刚走了。众乡亲不明所以,只得散去。
也不知陈秀才与族长说了些什么,才一个时辰后,祠堂处铜锣声响起,又有十数村壮在路上奔跑挨家相告,只言族长传唤全村乡亲紧急去祠堂,有要事商议。
只在每年清明时,村民方才齐聚祠堂祭祀先祖,平时若召集村民必有重要事情商议。陈林氏接到通知时,心里略感惶惑,虽为家主,毕竟是妇道人家,是以得将家中唯一的男丁陈未带上。又不放心采菱独自在家,于是锁好大门,三人一同向村祠而去。
族长陈厚德年近八十,长须白发,正坐于村祠门前。陈秀才于族长左手边而坐,另一中年魁梧汉子立于族长右边,此人名叫陈定州,为村中民壮队长。竹山村两百余户,近千人口,熙熙囔囔的竟来了大半,数百村民将祠堂前空地挤得满满当当。村民们私下纷纷交头接耳相互问讯,皆不明何事,又有不少孩童在人群中追逐嬉闹,场面一时纷乱嘈杂。
”乡亲们!大家安静一下!听族长有话于大伙儿说!“陈定州见村民来得差不多了,便大声安抚大家肃静。
村民们闻言安静了下来,有那兀自玩闹的孩童也被大人喝止,大家静候族长如何分说。
陈厚德在陈定州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又向前迈了一步,以老迈的声音大声道:”诸位乡亲,诸位父老!我陈氏一族自“黄嗣之变”时,为避中原战乱,由神州不远万里举族迁徙西海,定居此竹山僻壤,尔来已历三千余年。其间经历十数次劫难,有天灾,有人祸,更有异族劫掠,其中数次几近灭族之厄!“陈厚德言与此又转身对着祖先牌位拱拱手,接着说道:”全赖先祖阴灵庇佑,我竹山才得以躲过劫难,陈氏一脉才得以延绵至今!如今我全族千余口众,可谓人丁兴旺。犹记得,二十年前“万妖之乱”祸起西海,我竹山所幸未与波及,不想方安享短暂太平,现如今兵祸近在眼前了!“
“啊。。。“陈厚德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颗大石落入池中,众村名悚然一惊,纷纷询问缘由。
陈厚德高抬双臂止住众人议论,又说道:“今日秀才先生自州府得来确切消息,我南晋与北蔡在两雁关前各自屯扎数万大军,恐怕不日就要开战了!”
”两国交战已非数年,北蔡亦未曾占到便宜,族长老大人何须如此惊慌?“一村民说道,亦有附近村民附合其言。
”哎!“陈厚德摆摆手叹了口气道:”此番两国交兵非同以往,具体情形怎样还是听听秀才先生如何分说吧!“说罢在陈定州的搀扶下复坐回椅中。
众村民一齐看向秀才,但听陈秀才起身说道:”上古之时,民心淳朴,又有我人族列圣奠定根基,经数万年,我人族繁衍蓬勃,至而今已享有九境。然而自“黄嗣之变”起,圣皇失其鹿,而天下群雄并逐之。而今九境内立国近千,相互间更是攻伐不断。盖人心之私始于安乐,而人之欲壑肇于坦途。此次北蔡倾举国之兵南来,非只一国之愿,实为北朝周平欲一统西海,志在楚云矣。而我南晋素为楚之门户,犹如那拦路之石,周平必欲除之而后快!若我所料无差,此次大战当为周平兴兵,而南蔡实为副车。想那北朝国势强盛,仆从国数以十计,若举数十万大军而来,则我南晋危如累卵,我南晋黎民必受那兵灾之祸矣!”
啊!众村民又是一惊,陈秀才识见不凡,在族中素有威望,其言语又岂有不信之理?有那家中子弟正在军中效力的村民,已忍不住哭泣起来。
“秀才先生,若所言是真,这可如何是好?”一众村民询问道。
“众位相亲勿惊!且听我说。”陈秀才又道:“北朝志在夺土得民,非是那异族入侵,想来同是人族,周平必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绝门屠户之事。我适才与族长大人已商议过,我南晋之民所虑者非是周平,实为北蔡啊!想我两国自立国始,相互攻伐历经千年不断,国中子弟死伤难记,仇深若海。若我晋国国破之时,北蔡趁乱屠杀我百姓,则实堪忧虑!”
“北蔡狗若敢如此,俺们便和他抗争到底!”一村名大叫道。
“对!和他们拼了!”众村民义愤满胸。其实两国恩怨集素已久,两雁关前垒骨难填,实难弥合。
陈秀才抬手又止住众人道:“北蔡所为周平未必没有考虑到,想必会有所弹压,只是乱军之时恐亦难周全,我等不得不有所防备。恰才我与族长大人有所定计,在此就说与大家听,看乡亲们以为如何?”
“秀才先生有何计策快请说来?”众村民道。
陈秀才计议道:“战乱之时不仅有兵乱之祸,亦有流民盗匪趁乱劫掠。为保我家园,自今日起,每家凡有年壮力强者皆充为民壮,由定州贤侄统一指挥,凡民壮者听令行事,不得有违!大家以为可好?“
“依得!”一众村民纷纷点头。
“大乱近在眼前,此时又值春夏青黄不接之时,为保我全村父老生计,各家各户自留一月口粮,其余尽皆交于族中,由族长大人统一调度。定州已在山中寻得几处隐秘洞穴,待粮食收集整齐后便运至山中储藏,大家以为如何?”
“我们都听秀才先生的!俺们不多留粮食,没得白白便宜了蔡狗!”众村民又表同意。
“自今日起,定州分派几组机警村壮,安排马匹,散于村前十里之地,充作斥候,一挨有敌情,速速来报。若是小股流匪,驱逐开去即可;若是大股军兵,则帮护全村父老向山中转移。定州,此次职司重要,切不可大意!”陈秀才最后看向陈定州说道。
“请秀才先生放心!定州谨记!”陈定州抱拳回道。
“好了!诸位乡亲,男壮者在定州那里报到,安排职司。其余人等可速回家中,将家中存粮盘整好,自有民壮前去收取。大家放心,一挨战乱平安度过,族中自会补回。”陈秀才又大声说道。
“乡亲们!大家伙都听先生的,有祖上庇佑,我竹山定能安然渡过难关!大家都散去吧,散去吧!”老族长亦起身挥袖驱散众人。
于是众村民留下的入民壮,回家的盘存粮,各自心事满怀,脸上忧心尽显。陈厚德与秀才对视一眼,不由得齐叹了口气。
“姑母,适才秀才先生所言,真有那般可怕吗?”陈林氏一左一右拉着二人匆匆往回走,在路上采菱问道。
“菱儿别担心,有秀才先生在,咱村不会有事的。”陈林氏安慰一句后不再言语。
一家三口回到家中时天已擦黑,陈林氏草草煮了几碗面条,三人就着咸菜囫囵吃下。之后,陈林氏便将家中存粮一一盘出,采菱与哑郎在旁帮衬。
三人正忙着,却是院中跛进一人,叫道:“贤侄媳在家吗?”
陈林氏忙出来就着堂屋灯火瞧去,却见来人正是陈秀才。“呀!秀才先生怎生来了?快快进屋坐!”陈林氏忙将秀才迎进堂屋里。此刻堂屋中杂七杂八堆放着物件,稍有些乱。
陈林氏微显局促,将秀才让坐,呼唤道:”哑郎!先生来了,还不快过来见礼?菱儿,快去给先生沏茶来!“
陈秀才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忙,不忙,我只稍坐片刻。刚才听说晨间桑林中事,故来问个究竟。“
”先生问起自然据实相告。菱儿,你且陪先生坐,将今日之事仔细与先生分说,姑母去烧水来。“陈林氏将采菱二人留下,自下厨房去了。
于是采菱便将晨间之事细细与陈秀才说了一回,其间陈秀才提了几个问题,采菱都一一作答。待二人叙话完全,陈林氏已沏好茶端于秀才面前,又在下首陪坐。
”可将那绿衣女子所赠之物与我看看?“陈秀才道。
采菱依言自腕间取下绿镯递与秀才。陈秀才接过后细细观看一番,复又还给采菱,只是捻须沉吟不语。陈林氏三人心下暗自坎坷,却不敢打断秀才思考。
良久后,陈秀才对陈未说:”哑郎,你且去院中将门关好,且就在院中等候,不必再进来。“陈未依言而去。
”贤侄媳,你可触过这镯子没有?可曾有何异样?“陈秀才问。
”回先生,我与哑郎都曾触过,只觉温润光滑,并无其它。“陈林氏回道。
”唔!“陈秀才又自捻须问道:”采菱曾言,那绿衣女子曾问你生辰八字?贤侄媳,可否据实相告?“
”先生相询自无隐瞒之理,据亡夫相告,菱儿生辰乃是丁巳年丁卯月已未日癸酉时。先生,这其中可有何道理?“
陈秀才不答,却是掐指算了起来,须臾后方才道:”此八字皆为阴象,吾观采菱右眼之下长有一小痣,左阳而右阴,且与八字暗合。唔!采菱此女当为纯阴之体。“
陈林氏虽不甚懂,却乍一听秀才之言也蛮悚人,急忙问道:”先生,可是有何不妥?“
陈秀才还是不答,又问:“那哑郎之生辰几何?侄媳可否一并说出?”
陈林氏忙道:“戊申年庚午月壬寅日甲子时。”
此番却是陈秀才一惊,道:“八字纯阳!会是这般巧?”
“先生,可是又有何不妥?”陈林氏大急。
陈秀才摆了摆手,说道:“纯阴纯阳皆是世间少有,若是只得一人自然会有所妨碍,若是两个嘛。。。哈哈。。。”
陈秀才突兀地笑了一阵,颇觉口渴,端起茶喝了一口。
陈林氏二人莫名所以,只待秀才解释一番,却听秀才又问:“采菱,我且问你,桑林中那绿衣女子,其右眼间可有痣?”
采菱细想了想,突然讶道:“我想起来了!那绿衣姐姐右眼确长了颗小痣!奇怪的是,我长在下眼帘,而那位姐姐的痣长在上眼帘,正在眉下,不仔细瞧当真看不出!”
“噗!喔、咳咳。。。”陈秀才一口茶喷了出来,又咳个不停。
“先生!可是又有何不妥!”陈林氏尚是头一次见陈秀才如此失态,起身忙帮忙拍了拍秀才后背,只这几句可当真急在自家心里。
陈秀才边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边喘着气道:”无不妥!无不妥!哈哈!妥极!妥极!当真是妙不可言哪!”
陈林氏与采菱面面相视时,陈秀才才道:“贤侄媳!这两孩子的八字世间少有,以后万万不可与人言!这奇货之防,不得不小心为上。”
“先生放心,侄媳儿自是醒得!”陈林氏道。
“如此甚好!”陈秀才又一手捻须,一手轻叩桌面,再沉吟道:“两阴伴行,一阳其间,坎卦为水!寒水宗!唔,这幅卦象硬得可是笔架山哪!”想到此节,陈秀才瞿然一惊,心道:“不行!这几个孩子命太硬!老夫不能算得太过,还是离远些才好!”
当下秀才起身告辞道:“哦,孩孙自有孩孙福,贤侄媳毋须忧愁。今日在此坐了许久,耽误了侄媳许多功夫,老夫这便告辞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陈林氏与采菱忙齐齐送出。陈秀才道一声留步,跛步到候于院子的陈未身旁,陈未忙躬身礼送。
“好了,你们不用送了。陈未,我这里有一封书信,如若有事,可持此信去楚云国锦州府书院,找谢言谢博士。此人是我的多年好友,定会庇护一二。”说罢,陈秀才取出一封信递与陈未接过。此番秀才尚是首次叫哑郎大名。
待三人送走秀才又回转堂屋搬粮,陈林氏自留月余口粮藏于床下。不多时便有村中民壮前来叩门取粮,将陈未家粮食稍作估算并一一登记在册,又搬于车上推走。
此时村中家家灯火,门前村民往来奔走。陈未看时,但见一辆辆推车织成的灯火长龙,直向后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