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学问要以道德做基础,才能为人造福。没有道德,则愈有学问愈能害人。讲道德,便离不开儒家所重视的仁。孔子曾说:“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就儒学原理说,每一个人都有仁心,只因染于恶习气,仁便为之隐藏,而无作用,所以要“志于仁”。志于仁是把心放在仁上,然后作一切事情都是仁事,而非恶事,所以“无恶也”。然而人的习气不同,志仁的心理便不一致。论语里仁篇,“子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另在礼记表记里,孔子又加以“畏罪者强仁”。这三种心理都值得学仁者研究。
畏罪者强仁,是怕因为不仁而犯罪,便勉强的实行仁道。例如孝弟是仁的根本,不孝顺父母,不尊敬兄长,便是不仁。在家庭养成不孝不弟的性格,到社会便好犯上作乱。这都是罪恶,应受国法或舆论制裁,更可畏的是要接受天谴。假使有逆子为恐触犯这些罪恶,不得不行孝弟之道。既能孝弟,即是行仁,但因出于勉强,所以是强仁。
知者利仁,是为利益而行仁。有智者知道行仁有好处,不行仁有坏处,权衡利害,然后选择行仁的一途。孟子在《离娄篇》曾引孔子的话:“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孟子又举历史说:“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孟子以后,中外历史也都可以证明,没有残暴不仁的政权能以维持长久,也没有为民爱护的政府而不实行仁政。再就个人说,仁者寿,不仁不保四体。修道以仁才能成道,不仁不能入道。智者辨明仁与不仁的利害得失以后,决心行仁,即为利仁。
仁者安仁,是安于行仁。这是天赋淳厚的仁人,既不是有所畏惧,也不是有所企图,而是一想到作恶便为觉得心里不安,必须凡事合乎仁,才感心安理得。尧帝到各方巡狩,看见有一人饥寒,便自责未照顾到这一个人,一定要救济。舜帝少年时在恶劣的家庭中,遭遇各种的陷害,仍然孝顺他的父亲、后母,以及友爱他那凶恶的弟弟。这都是安仁的例子。
安仁的仁者,学仁已成,心心念念无不是仁,所以待人接物自然流露仁慈。利仁的智者,学仁未成,但恶习气已蒙不住仁心,所以有辨别利害的能力。强仁的畏罪者,尚不了解仁的意义,但因处在善恶分明的时代环境里,加上自己有畏罪的长处,所以也能激发其潜在的仁心。后世儒生不能以仁者自许,孔子的弟子都学仁,常有人问,某弟子“仁乎?”孔子总是答以“不知其仁”。可见“仁者”不能随便称呼。至于畏罪者,也要看时代而论,如果在善恶不分的时代环境里,忤逆、杀人、抢劫、奸淫,各种罪恶不为一般人所恶所耻,反而学得很有趣味,这样谁能知道畏罪呢?可是做一个畏罪者也有条件限制。孔子是“圣之时者也”,学儒当然要认识时代,不受时代困惑,以孔子的言行为准,辨明什么是有利于人,什么是有害于人,择善固执,己立立人,如此学仁才算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