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蓁沉默地看着他。
合卺,合体之意也。
饮过合卺,则夫妇同尊卑,共死生,相亲不相离,谓之大吉。是汉家婚俗中很重要的一道礼仪。
他们从来都没有行过合卺礼。
七年前大婚夜里,当谢玄端起合卺酒邀她同饮时,是她夺过合卺倒在地上,然后说出了那番导致他们七年相敬如冰的话。
“你知道吗谢玄,第一眼见到你时,我便知我此生嫁的人只会是你。今日,并非桓蓁嫁给谢玄,而是桓氏同谢氏结姻。”
半年前,建康城桓家地牢里,又是她以行合卺为由逼他饮下鸩酒。
她假意笑得柔柔的,将鸩酒端在手中,问谢玄愿不愿意与她同赴黄泉,实则是想逼他赴死。谢玄只问了她一句会不会杀宣后和太子,便夺过了她手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她的确欠他一盏合卺。
恐怕今生没有机会还了。
见她不动,谢玄悲凉地笑了声,仰头灌了一大口,将唇贴过来嘴对嘴将酒送了进去。
冰冷的酒液贸然入喉,冯蓁被呛的连声咳嗽起来,却被他死死堵住唇,只得生生吞下。
他闭上眼,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贴着她的唇,轻如呢喃近乎哀求地道:“我不求永生永世,也不问前生来世。我只要这一世相守,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重新来过?
冯蓁心念一怔,眼中涌出泪花,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回抱住他,谢玄的身形却陡然一沉,倒在她的肩上,沉沉睡去。
冯蓁的手硬生生停滞,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苦笑。
原来是真的醉了啊。
醉了也好。
醉过就忘了。
从谢玄处出来,已是万籁俱寂,三星在天。
冯蓁奇迹般寻回了自己的屋子,守夜的桂嬷嬷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破天荒地没有出言责怪她。
“小姐,您回来了啊。”
听雪坐在门槛上,闻见响动迷迷糊糊地站起了身。
冯蓁点点头,轻声地道:“你去睡吧。”
“那容世子……”
冯蓁闻言一惊,坏了,容琛还被她锁在衣橱里呢!不会被闷死了吧!
她瞬间清醒过来,提灯步入里间,打开了橱柜。
容琛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双眼轻闭。冯蓁松了口气,正欲吩咐听雪将他扶去休息,却听睡梦中的容琛开口唤了一声:“阿蓁。”
冯蓁一愣,听雪神情尴尬地瞧着她。
知是梦呓,冯蓁忍不住笑了笑,自语道:“我有那么好?”
听雪不知她心事,忙不迭点点头:“小姐当然好了。”
次日,冯蓁醒来时日近辰时,容琛坐在她床边,手里捏着根不知何处折来的草叶,轻轻摩挲着她洁白如玉的肌肤。
冯蓁被这一阵酥酥痒痒的触感惊醒,睁开眼,见朦胧视线中一道人影坐在她床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惶地望着他:“你!你你你!唔!”
容琛捂住她的嘴,微微有些恼怒地道:“你想害死我么?”
冯蓁忿忿瞪着他,嘴里发出一阵嗯嗯唔唔的声音。容琛皱眉,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冯蓁一把将他推开,嗔道:“你跑我屋里来干什么?”
说着,惊觉自己身上只剩下中衣中裤,白绢衫之下,樱草色的肚兜和玲珑精致的锁骨隐隐若现,冯蓁又羞又恼,忙揽过锦被将自己裹成个球!
“我们昨晚不是睡在一个屋的吗?”容琛挑眉笑道,眼眸清沉若春水秋山。
冯蓁无语,听雪却在此时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小姐,公主来了。”
冯蓁同容琛对视一眼,容琛才要动作,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元滢三步并两步地绕过屏风走进屋来,急急说道:“阿蓁你这只大懒猪,今儿上第一堂课你就敢给我迟到!啊!”
她目光落到容琛身上,脸色一白,指着他连连惊叫:“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冯蓁郁闷地缩进了被窝。
完了完了,这下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容琛颔首行礼,“见过公主。”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闯进来的那个男人就是他?”元滢瞠目结舌地道。
听雪忙道:“不是的公主,闯进来的那个是隔壁庾小姐的相好,叫什么杨衒之的……”
“那他是怎么回事?”元滢脸一黑,语气恶劣些许。
“是我一意孤行潜入书院,与四姑娘无关。”容琛语气万分诚恳,同时忐忑不安地望了冯蓁一眼。
元滢登时大怒:“你们别在本宫跟前眉来眼去的!冯蓁,昨天是你把嬷嬷们引去庾表姐房中的对不对!你自己藏着容琛,怎么有脸祸水东引?你知道你把庾表姐和杨先生害成什么样了吗?冯蓁,你太过分了!”
冯蓁一噎,怔怔望着她,这还是元滢第一次对她发火。
元滢发火恐怕不是因为她窝藏容琛,而是因为她要求嬷嬷检查庾文珺的房间,从而暴露杨衒之的所在。这样一来,庾文珺同杨衒之的恋情怕是瞒不住了。
她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吗?
想到白马寺中的那一幕,冯蓁眼神幽深些许,沉默片刻,道:“那么公主是什么意思呢?我们才来书院,庾姑姑就迫不及待的要给我们立威,我为什么不能反击?就我们的屋子搜得,庾文珺的不能搜?她庾文珺是世家小姐,我们就是下贱丫头?再说了,难道杨衒之是我们塞进庾小姐房中的?”
元滢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失望:“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她们的事所以才……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冯蓁平静地答:“是,我是故意的。庾文珺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为了自保,我不得不反击。而且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杨衒之已有家室,她与杨衒之不会有结果的。”
元滢气结,指着她连说了几个“好”字,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他们还该感谢你了?冯蓁,你可真能耐!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你根本就和你那摒弃人伦、冷血无情的姑母一样!你自己缺爱,你就拆散别人!我元滢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语罢,元滢拂袖,气冲冲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