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罢,苏妁忙上前搀起苏妧,此刻的她因为刚才的舞浑身香汗淋淋,配着雨水透过竹子发出的清雅味道,嗅在鼻尖只觉得一阵淡淡舒爽。
“妁儿看清了吗?可要试试?”
“好!”苏妁也不多言,等到苏妧走到边上空出了一大块地方,才轻轻将衣袖的一端攥到手里,看了那琴师一眼。
后者依旧低头端坐,手指一动,几个音符跳动出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苏妁虽会舞,但并不擅舞,只是凭着自己的脑子将记下来的动作慢慢舞出。苏妁的身材本就瘦小,衣裳合身定制,在这翠绿间摆动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她的个头比苏妧矮了一头,较之苏妧先前的舞姿,显得倒像是陪衬。
一直低头的琴师嘴角轻蔑地一哼,原本灵动华润的曲调戛然而止。
霎时,整个竹帘居静得有些叫人心乱。
“陈某琴技浅薄,恐怕合不上三姑娘的舞步,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琴师说罢,端起桌上的木琴,撑起一把纸伞。经过苏妧身边时,身子福了福,:“大小姐的舞艺让陈某大开眼界,只是——”陈琴师回头给了苏妁一个深邃的眼神,声音似在提醒:“选伴需谨慎,小姐可别耽误了自己!”
“琴师言重了,三妹今个首次练这段舞,有些生疏难免,以她的聪敏,熟悉之后绝不会输于我便是!”苏妧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挑,声音有些冷沉。
“既然如此,陈某不再打扰!”琴师快步出了屋子,远处一个撑伞的女子,几步走上前来,看那模样,分明是苏妤的贴身丫鬟嫣红。
“里面怎么样了?”
“那三姑娘倒是忍耐惊人,一句话没说,可是大小姐却是处处维护着!”琴师站在嫣红身侧,幽幽说着。
“这里以后没你的事了!”嫣红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扔过去,琴师双眸立刻骤亮,飞快揽进怀里。
竹屋里,没了琴乐,苏妧只得轻声喝着小调,每一个动作都慢慢舞出,细细地教着苏妁。苏妁心情大好,笑容全写在了脸上。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动作越发地和谐,在清朗的风尘中,曼妙生姿。
“姐姐,姐姐,你快看娘亲给我准备的素衣!”
老远,苏妤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打断了苏妧嘴里的清润乐音。
蔓蔓的绿色里,苏妤穿得如一只花蝴蝶般,几下就飞了进来。苏妧抽开了本握着苏妁的手,朝着门口走去。
双目紧紧锁着那道纤柔身影,上一刻还如暖阳般依偎着自己,此时却已走远。没来由的,苏妁的心里一阵空落。
“都要成大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让我瞧瞧,弄湿衣裳了没有?”苏妧轻轻触着苏妤的额角,一脸笑容。
“姐姐,我好着呢!快来看看娘亲给我的素衣,好看极了!”跟在后面进来的嫣红将双手一抖,一件雪白的丝绢素衣便跳脱出来。
安素国,女子一生中每每经历大事,都要穿上素衣。白衣素裹,俏女玉立,尤其可显出安素女子的婷婷风华。传说,在素衣胸口的位置,绣上象征爱的字迹或者图画,相爱的男女便可携手白头、恩爱美满。素衣由此成为每个女子成年生辰、嫁娶之时必穿之物。
富家千金们比什么?锦衣玉食尚不能凸显多少华贵,一件价值连城的素衣,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这一点,从苏妤看着那件素衣的灿灿双眸里便不难看出。
“娘亲说这件衣裳可是用的从淮远国进贡的雪蚕丝呢,还有胸口处的这个妤字,是当今圣上的亲笔书写呢!”苏妤此刻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双眸异常闪亮,笑颜如花,本就俊俏的模样出落地更加娇艳。
“是的呢,娘亲可真是心疼我家妤儿!”苏妧说着,便走向嫣红,伸手向着那素衣触去。
丝滑柔软,色泽雪润,可想若是穿在苏妤身上,那将多么清雅华贵!
远处的两姐妹聊得神采飞舞,苏妁则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屋中央,本有灵动的眸子渐渐变得黯淡。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妁隐约看到谈笑中的苏妤向自己投来了一个炫耀的目光,那神色分明再说,看见了么,姐姐是我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大小姐对她再好,终不是亲姐妹!她跟苏妤才真真是姐妹情深……苏妤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往这里一站,须臾之间,苏妁便被打回原形。
可能越是在意,才越是在意地想要哭吧。她在这场雨中的舞戏里,唯有自己翩跹独立。
苏妁强装无事地在雨中渐渐走远,苏妧被苏妤紧紧揽着,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今日的舞,排得各怀心思。
……
“妁儿,是你回来了吗?”听到推门声,夏毓媛用力撑起身子,就欲从床上下地。
“娘,你身子还虚,这天气虽刚下了雨可仍旧热得很,你还是在床上休息吧!”苏妁赶忙奔到床边,扶住夏毓媛。
“不碍事,我倒觉得我这几日好了不少呢!”夏毓媛确定苏妁没出什么事,立刻就安了心,伸手将床被上的衣衫拿起,笑道:“你看,娘都有力气给你做衣裳了!”
“这是……素衣?”苏妁看着那丝丝白绢织成的衣衫,不由地想起许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夏毓媛将素衣轻轻展开,在胸口的位置,两个灿灿的字柔柔地浮着——“倾宛!”那两个如画的字体立刻就流入了苏妁的眸间。
苏妤的素衣上写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妤”字,那她的这两个字,又代表着什么呢?
她记得,以前爹爹告诉她,第一次遇见娘亲的时候,他的整个眼、整个心就再也装不下别人,脑海里满满只汇成一句:倾城之才情,宛若潋滟之绝尘。
“倾宛”二字,渐渐绘出那一幕幕才子佳人的爱缠。
“娘把属于我跟你爹爹之间的这两个字迹绣在你的素衣上,这样你穿着它,便可得到所爱,一生幸福!”夏毓媛的眼睛里总是闪着一片光亮,轻柔的声音抚平苏妁心中的皱痕,情暖脉脉。
“我不要什么素衣,我只要娘亲!”苏妁哭着扑进那令人贪恋的怀抱,不知为何,看着这件意义重大的素衣,她心里竟出奇地慌乱。
揽着怀里哭地颤巍巍的小泪人,夏毓媛第一次没有出声安抚。只是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
事后,等到夏毓媛睡下,苏妁才拿着那件素衣出了屋子。雨后的天色有些阴沉沉的,正贴合了苏妁此刻的心情。
苏妁小心地将衣衫在身前抖开,细细地比量,竟然大了好多。娘曾说,等她十四岁及笄的时候,会穿上她亲手缝制的素衣。
可现在,苏妁才十岁而已。
“娘从何时开始织这件素衣的?”苏妁如木偶般地张了张嘴,生硬地吐出这几个字。
“自她病了没多久,就——她不让我告诉小姐……”琼妍掩了掩唇,挡住声音里的晦涩。
苏妁没有再继续问,她静静地走到那棵矮矮的歪脖杏树下,背靠着有些粗陋的枝干,慢慢滑到地上,坐定。怀里的素衣,被紧紧地抱住。
为何别人收到素衣,满脸欢喜,到了她这里,却如此心慌意乱?
“小姐,太太只是提前准备而已,你别多想!太太说等你找到了一生所爱,她还要看着你出嫁呢!”琼妍在苏妁边上蹲下来,大大的眼睛里闪着飘忽不明的光。
是啊,娘亲一定可以亲眼看着她长大成人的,她在这里穷担心什么呢?
苏妁想通了,连忙抬起手抹掉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看着琼妍,笑得满心无害。
琼妍微愣,斑驳的树影下,苏妁整个人灿灿若光。记忆里,她还从未见过她家小姐这般单纯、孩子气的模样。
人们都说,苏汶和夏毓媛的爱羡煞旁人,却最终阴阳两隔。可苏妁却不这么想,她觉得娘亲跟爹爹从未分开过,而爹爹就在某处的角落里看着她们,娘亲的病也一定会渐渐好起来。
苏妁将这件素衣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是将娘亲和爹爹的爱也永远地呵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