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毓媛的灵堂布置在苏府南边的偏阁里,里外两间房,横梁上处处挂着白缎。外面的房间站着两排下人,全部身穿白衣,面色沉重。里面的房间布置着灵堂,安置夏毓媛尸体的楠木棺在厅中安静地躺着,暗淡的白烛光照的整个灵堂光影憧憧。光线在棺木前低低打开,映着跪在棺才旁边的小人,使她的面色更加素白,眼神哀痛,透出浓浓凄冷。
苏妁在这灵堂守了七日,除了偶尔有三三两两个苏汶昔日的好友前来悼念之外,苏家的那些个亲戚,竟无一人来过。
今日,是夏毓媛出殡的日子,苏家的人终于露了面,早早地便在偏阁门外站成一排“演戏”。
每当一个前来悼念的人过来,苏妁总能听见阵阵哀痛的哭声,从屋外一直传到屋里,直到悼念之人伤心地在棺木前缅怀完毕冲着苏妁说上一句“节哀顺变”相继离开之后,那些哀痛的哭声才断断续续停止。
苏妁由始至终都低着头,看着那些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细细数着那些双眼睛里飘出的泪光,试问,这些人里究竟有多少真正是为死者而来,这些个眼泪里究竟又有多少是真心的?答案她无从得知。
折腾了一上午,这场最后的灵堂告别仪式才算结束。当精致的棺木被浩浩荡荡的人群拥着走出苏府时,门前的那条一向人流稀少的秀央街竟站满了人。人们看到行来的队伍后都自发地站到街巷的两旁,有的点头眺望、有的指指点点,出殡队伍所到之处均是嘈杂的人言,甚至还有绵长不绝的哭声。
苏妁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被琼妍和苏妧两人一左一右搀着,看着眼前的情景,心神不住恍惚。
那企图深埋在记忆里的一幕幕,又不得不掠现出来。
记忆里,苏汶出殡的时候,也如今天这般。只是不同的是如今这棺木里躺着的换成了夏毓媛。不同的人,同样的事,苏妁却要再经历一遍。她想要面上表现地平静无波,可越努力控制,脸色越僵白,心口犹如被数把利刃交叉割着,汩汩生血、深深缠痛。如此酷热的天里,苏妁依然能感受到从身子里往外一直冒着的阴冷寒气。
而周围的那些看客,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嘈嘈杂杂,声音如波,直击着某人脆弱的心脏。
“苏将军才去世没多久,他的夫人也随他去了,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啊!”
“你看那苏三小姐,才一年多光景,她的父母就都死光了!有才有什么用,这命这么不好,她父母定是被她给克死的!”
“哎哎,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他们听了抓你!”
“苏三小姐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真是可怜啊!”
“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住的好,还用你可怜?”
……
那些声音里惋惜有之、不屑有之、幸灾乐祸有之,竟句句都被苏妁听得真真切切。她一点也不想听,可那些人丝毫没有闭嘴的打算。苏妁虚弱地迈着步子,
若不是有琼妍和苏妧搀着,她可能早就瘫软在地了。
苏家的祖坟安在央城的西北方向,座山环水,风水极佳。出殡队伍拐出城门,往西行了约半柱香时间,在一座建的大气庄重的墓室前停了下来。
苏家大太太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素白衣衫,在外人看来,倒是给足了夏毓媛面子。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们掘地挖墓,在下午太阳将落之时,也就是被算命先生算出的最适宜入土的时辰,夏毓媛的棺木终于与苏汶的并排一起进了墓穴。
“封棺!”随着一声大喊,一培培黄土被奋力扬起,瞬间铺洒在枣红色的棺木上。
“娘亲,你终于可以跟爹爹永远在一起了!”苏妁甩开被搀着的双臂,一步一步走到墓穴边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太,你跟老爷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小姐啊!”琼妍也跟着跪了上去,恸哭起来。
“婶母,你且安心地去吧,苏妧一定会照顾苏妁!”苏妧蹲下身抓起一培黄土,扬了下去。
身后,渐渐出现哭声,声音越来越大,直震得墓前的矮木无风自动,似在与这当下的场景悲怀相携、哀凉相望。
倾城之才情,宛若潋滟之绝尘。
我们的妁儿,定是最好的。
记忆模糊成灾,泪水泛滥若狂。
墓碑最后被重重地落下,望着石碑上那几个深陷入碑身的字迹,苏妁强自镇定的情绪终于被击地溃不成军,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没了所有的知觉。
“妁儿!”
“小姐!”
苏妧和琼妍几乎是同时开口,急切地扑向倒地不起的苏妁。
……
一转眼,离夏毓媛安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五天,苏妁一直躺在流华阁闺房的床上,望着斑白的墙面,从没有一次这么希望自己的记忆能被洗白。
“小姐,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琼妍掀开床上的帘子,一时间,阳光洒进床里,苏妁的眼睛被刺地胀痛。
“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苏妁伸手遮着光线,慢慢坐起身。
“已经是巳时了!”
苏妁慢慢适应了光线,朝着窗外望去。这几日一直呆在床上,不曾看见,庭院里那株桃树已经掉了叶子,不再是记忆里的那副模样了。再看身旁之人,才发现几日的时间,原本面色水润剔透的琼妍,此刻却是面黄肌瘦,眼睛里充着血丝,可看着自己的眉眼却还在强装笑容。
苏妁心下一触,湿了眼角:“丫头,这几天委屈你了!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好好,小姐说什么都好!”琼妍又想笑又忍不住哭,激动地整个人扑到床边,颤巍巍地抓着苏妁的手。
她总算盼到了,她家小姐终于“活”过来了!
如今正值九月,天气已经没有早先那般闷热,阵阵风袭来,还能感觉到点点凉气,吹得整个人很是舒爽。在屋里憋了几天,苏妁在苏家大院里慢悠悠地走着,重新打量着一草一木,好像整个人的心境都变得不同了。
陌生便不在意,不在意则不会伤。此时,她已深悟此点。苏家于她,也只不过是十年的栖息之所而已,不过是过眼年华。
但是,不在意不代表依旧任人欺负。至少,在这个此刻正朝自己飞快扑来的某只骄傲蝴蝶的面前,她冷冷一笑:绝不会再相让!
“哟,二小姐快看,这是谁呀?”丫鬟嫣红遇见苏妁万年不变的讽刺声破风传来,刺耳醒目。
“呵呵,这不是苏、草、包吗?”苏妤今日穿的一条桃红色锦缎长裙,嚣张地挡在苏妁身前,险些晃花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