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一切都跟昨晚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唯一不同的是苏府门前已经挂上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里子可以想办法遮掩,面子却必须要做的漂亮,苏家此时门前的这一番办丧事的布置,显然做的很到位。苏妁冷眼看过这一切,心中不由在想:爹爹去世的时候,老太婆所做的那些,是否也只是因为所谓脸面?虎毒尚且不食子,那苏老太婆不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利用吧?苏妁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琼妍搀扶着苏妁跟在众人后面在苏家大院里穿梭,不知是不是老太婆提前下了命令,还是因为夏毓媛棺木的原因,那些个下人竟然在看见她们这行人之后都选择匆匆离开,没有一个人对苏妁母女言语不敬。
“小姐,这个方向,不会是要去流华阁吧?”琼妍看着前面不远处林立的院落,眼眸闪过两道异色。
流华阁,这个苏汶在世时的“乐土”,曾经伴着苏妁成长了九个年月,却也在她们失去苏汶这个依靠时变成了“下人房”。如今再来到这里,却恍若隔世。
此时,流华阁内十分安静,所有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苏妁看着院中那些熟悉的花丛、矮木,仿佛还能听见夏毓媛动情的歌声,眼中似乎晃过苏汶那在花丛中挥剑舞动的身影。
犹记得,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自己则最爱在那桃花树下荡秋千。爹爹在左,娘亲在右,两手同时一挥,她大叫一声,拨开漫天的粉色花瓣,仿佛能一直飞到天上。伸手,便是大朵的柔云,低头,便是大片的花瓣。而那年久的秋千摇晃中发出的刺耳的“吱呀”声,则通通淹没在自己银铃般的笑声里。
霎那,泪水无法抑制地倾泻而下。
没想到,苏老太婆竟做的如此“周到”,说她没被触动是不可能的。若不是苏妁早就深知苏老太婆的脾性,恐怕此刻早已感激涕零。
苏妁凭着感觉走向自己以前的房间,仿佛在她意料之中,房间内已然收拾地一尘不染。
一丝莫名地心悸伴随而来。难不成,苏老太婆要将她软禁于此?她宁愿再次被苏老太婆赶出苏家“放养”,也不想如此寄人篱下!
然而,一个带路下人的一席话彻底打碎了苏妁心里的幻想。
“三姑娘年纪轻轻就失了双亲,老祖宗感怀,特意安置三姑娘在此,以后只管放心住下!想念时,借此回忆回忆与二老爷和二太太在一起的日子,也是好的!”
如此漂亮的话,却生生断了她的自由!可她此刻,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苏妁努力咬了咬牙,才把想要破口骂出的话咽了回去。她心里,只求母亲丧事办妥之后,能寻得时机离开这里,也好圆了母亲的遗愿。
“妁儿,你在吗?”苏妁刚刚在床边坐下,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大小姐怎么来了?”琼妍嘟囔着,接收到了苏妁的点头动作之后,才去开了门。
“妁儿!”
门刚被打开,苏妧便闪身冲了进来,朝着床边走去。
“妁儿,你没事吧!”苏妧伸手握住苏妁的手,竟然如此冰冷,当下就变了脸色,声音几乎是吼出了嗓子:“妁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好好保重,这样才能对得起已故之人!”
一向清雅的苏妧从来没有表现地像现在这般激动,苏妁不由地一滞,心下随即便涌上来一阵暖意,顿感五味陈杂。
“大小姐,谢谢你来看我,我一切都很好,你无须担心!”苏妁扯了扯嘴角,才发现,她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现在说话的时候竟拉扯地嘴唇生疼。
心细的苏妧一眼便看见了苏妁干涩的嘴角,面色立刻就阴沉了几分:“怎得如此不爱惜自己!”说着,便回头吩咐:“琼妍,快去给你家小姐倒碗水!”
“想听我讲讲原来的事吗?”此时,苏妁和苏妧两人正并排躺在床上,苏妁的手被苏妧紧紧地抓着。苏妧轻轻侧了侧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苏妁。
“第一次见婶母的时候,我只有三岁,那时我被娘亲逼着练舞,脚趾磨出了血,我痛的似要把肺都要哭出来。可是没有人可怜我,而教舞先生毫不怜惜地将坐在地上的我拉起来,强迫我继续练习。那时婶母刚嫁进苏家,她不忍我受这般对待,一把把我圈在怀里,哄着,护着……”苏妧轻柔的声音在苏妁耳边飘出,回忆往事的她嘴角略带苦涩,声音时喜时悲:“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穿得并不好看,长得也很一般,比起娘亲来差很远,可是她眉眼里闪出来的光却那样温暖,从第一眼起,我便知道,她跟所有我见到的人都不一样……”
“婶母说,只要我努力,我便可以做好!于是我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练舞,脚磨破了,我便去找她,她每次都会心疼地哄我,然后细心地给我包扎…..周而复始,渐渐地我的舞越跳越好……可后来我终于明白,我是苏家的孩子,仅仅做的好远远不够,我唯有超过所有别家的女子才能勉强受到娘亲的认可……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没有生在苏家,该有多好?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我不是苏妧,那我不是也遇不到婶母了!”苏妧说着,低头看了眼苏妁,嘴角轻扬:“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婶母和叔父如此疼惜你,妁儿,即便他们以后无法继续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知道吗?而我作为你的姐姐,也一定会像婶母那样,护着你,宠着你!”
苏妧说完,伸手用力地将苏妁揽住,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嵌进怀里。苏妁怔怔地任由苏妧抱着,张开的嘴巴忽闪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两个字。
姐姐……
苏妁没曾想,如此时候,身边还能有一个苏妧这样待她。苏妁不知她该不该就此认定。可“姐姐”难道不应该是苏妤的专属吗?她犹豫了,不是不想,而是有太多顾虑......
“大小姐,我……”
苏妧眉头一锁,显然对苏妁还叫自己大小姐而有些不满,本想不理她,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苏妁,你不愿叫我姐姐吗?”
“请给我些时间!”苏妁挣开苏妧抱着自己的胳膊,慢慢坐了起来,倚着墙开始发呆。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有些可怕。扑通,扑通,尽是两个人不规则的心跳声。
“你难道从没有想过离开苏家吗?”不知过了多久,苏妧突然说了话,声音很轻很轻,若不仔细听根本无从分辨。
“如果可以,我必会离开!”苏妁转头看了眼神色似在游离的苏妧,抿了抿唇:“大小姐呢,想过吗?”
“我自是永远都离不开的……”苏妧说完,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好似在挣扎,又好似在自我慰藉,只是颤颤的眼皮暴露了她的心事。
清雅温婉的苏大小姐,实则又有多少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呢?
她是不能离开,因为这里有她的娘亲和妹妹!可苏妁不同,也许离开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出路!
“倘若你想离开,姐姐定会帮你!”苏妧突然睁开了眼睛,炽烈的眼神望了过来,眸光璀璨,声音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