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歌舒略微抬了一个音调,却发现,声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哑了。
“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堕落。”堕落,的确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此刻的歌舒了,温玉似不留情面又似想刻意让她给她一个堕落的理由。
歌舒抬头看向窗外,轻飘飘地又似事不关己一般地说:“我一直如此堕落,我之所以能到皇上身边当差,就是靠我自己爬到那个位置的,现在我会是那个和李德全平起平坐的人,将来若是放出宫,若皇上有心,便会指婚……”
那你是想指给九阿哥么?“你想让皇阿玛给你指婚?”温玉问。
她缓缓起身,鹿茸的长靴踩在水泥地上,不作声,良久,歌舒才道:“我配不起任何人,方安他是个好人,只不过我对不起他罢了。”
那日那个男子在自己面前为自己铺置用食后,竟然还在温玉的桌下放置了一个温热的暖炉,靠在她腿的旁边,她当时看他,他却只低头,眉清目秀的男子似乎不经世事,带着一点点的青涩。
这般给人感觉,绝非装出来。
歌舒自然也明白,她同百福素日交好,所以她不会在百福身上动主意,要想快点接近康熙,就得先接近李德全,那么就得从李德全两个徒弟下手。
方安是她见过的最为纯真的男子,他入宫也是因家室贫寒,无奈才阉了做了太监,她第一次对他不轨时,他竟然是喘着气躲开,两朵粉云缠绵在脸颊上。
歌舒对不起他。
她只不过是利用他,他却为了她在宫中利用人脉为她铺路,她能到康熙身边,也是因为方安。这种志刚却又至纯的男儿,李德全很是满意喜欢,他的话,李德全自然入的耳。
“路,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什么配不配,人没有高低之分,只有你自己践踏了你自己,才会配不起别人。”闭上眼睛,温玉不想再看到歌舒那张苍白又非要强笑的小脸,泪痕隐隐约约的闪现在脸庞。
“路真的能自己选么?”歌舒的声音越来越近,却又飘渺无比,人在这边,却又似乎早已去到了千里之遥。
“不,路永远都不能自己选,无论如何,都是不配的,”
“歌舒!你醒醒!”温玉无法忍受,从榻上挺起身,无法抑制地痛哭,歌舒仍旧直直屹立在屋子中央,有种苍然傲立之感,可惜脸色的苍白太过突兀。
“你让我怎么醒?我很想醒过来!我更不想要呆在这个世上!我也想要像容嫔一样让那些可恨的男人都死在我们手上!
我也很想像你一样清高!我也很想像你一样单纯天真、无忧无虑!你从不用顾念被人暗害!你从不介意别人在你背后议论纷纷!你也不用害怕会被宫中的那些人玷污!
因为你有十三阿哥!你有四阿哥!你还有十四阿哥十阿哥这些朋友照顾着你!太后疼你!皇上也疼你!你有这个所谓的资格坐在我跟前和我说所谓的醒所谓的利用!那你有没有替我想想!我这个让人踩着身子还爬上来的人,你有没有替我想想?
你步步高升,你阿玛是尚书,是朝中重臣!你伶牙俐齿,你无所顾忌!就算发生什么事太后也会事事为你担待下来!我呢!?你没来之前太后的确是疼我,自从你来了以后呢!太后看似对两个人都一样,其实不一样!
你知不知道太后在背后怎么说我么?你知不知道皇上在后头怎么和太后商量要我调去辛者库么?你又知不知道我被那些个宫人如何的欺压么你知道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歌舒近乎疯狂地对着温玉吼道。
又惨淡地看着她,笑道:“看啊,楚楚可怜,多么惹人怜爱,能说会道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呢?”
“歌舒……”温玉愕然,无言以对,只是垂首将脸侧向一旁。
“你不说了?我呢?我得巴结你!从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开始频繁出入宁寿宫那时,我就知道,我的另一个希望另一条路出现了!”那就是温玉,那个笑起来近乎透明的女孩,那个有着七巧玲珑心的女子。
温玉的手腕感觉到那久违的鸡血玉镯带来的冰凉彻骨的感觉,那使她无比清醒,这是胤祥当时从年宴回来后,给她带上的,虽然玉的色泽肌理纹路不能够完全一模一样,可是这块玉在温玉眼中,和前一块,没有任何区别。
她握紧尖锐的桌脚,腿仍旧是无力的麻木的,温玉却把腿放到了地上,撑着身子硬是站了起来,歌舒见状,心下一惊,温玉却已经开口笑着说道:“歌舒姐姐,这般的我,还能帮你什么?”
笑得清澈,笑得深入人心,似乎有尖锐的东西狠狠往歌舒的心房捅去,痛在一处急速蔓延,愧疚与苦涩,夹杂着愈演愈烈的却又被苦涩覆盖的嫉恨,麻痹了歌舒的全身,她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温玉当着她的面,轻笑着努力撑着身子,“我的腿,虽然已经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但歌舒姐姐若是有事相求,温玉也会拼了命帮姐姐,只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万丈的深渊近在咫尺,温玉不忍心再眼睁睁地看着你落下去,
你恨我这我明白,我也很清楚你看到这样的我心中难免会嘲讽我,是啊!宫中的一对璧人,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你也许会觉得解气些,这便足够了。
恨我也罢,只要玉儿一心认定姐姐就行,玉儿在宫中一步一步踩着过来,虽不及姐姐艰难,可是姐姐心中的苦,我都知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我也希望姐姐就到这里吧!莫要再爬,终有一日脚下的石头崩裂,就只有一个下场,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姐姐如今位临峰顶,为何不听玉儿一句劝?退一步,海阔……“
“你闭嘴!”歌舒三步并两步上前将温玉推倒在地,温玉的话中无非让她后退,无非是要她放弃自己所有的牺牲和自己一直努力的目标,心中恨意熊熊燃起。
温玉心中却是苦涩,嘴角却不着痕迹地提起,物仍是人却非,今非昔比,她怎么能够试图劝慰一个努力攀顶,而且就要到达顶峰的人呢?
只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温玉却为歌舒感到心疼。
“你一口一个姐姐,我一口一个妹妹,咱俩心中却从来都不曾把对方当过自家姐妹看待过,至少我是如此,你也不用煞费苦心,即便有事……只怕也请不起咱们的十三福晋。”
歌舒的样子略微清冷些,伪装的面具再次戴了上去,脸颊的泪痕也不知何时被她擦拭过,一张脸仍旧是那么舒服,可温玉却再也提不起兴致。
良久的良久,歌舒才哑着嗓子开口:“天那么过着,万岁爷那头我还得回去伺候,那奴婢先行告退。”说完,自行取了披风,转身将走。
瘫坐在地上,看着房门打开,门外的璀璨将歌舒的身影拉长,形成一个黑影,那是歌舒心中现在住着的魔鬼,“姐姐……”
听到那两个字,歌舒的身躯猛地一震,尖细的下巴竟然微微轻颤,温玉只感觉下颚一凉,却发现是一颗不知何时滑下的泪珠,轻轻覆上,温玉阖眼轻声说道:“在我心中,歌舒姐姐,已经死了。路并非他人所能铺设,每个人都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从来都不相信起死回生这一说法,可是此刻,我无比期待我的歌舒姐姐能够再次复活……”
歌舒薄薄的嘴唇略微上扬,尖细的下巴从两旁凝聚了一大颗水珠,啪嗒无声地晕在那精致的绒毛上,不做回复,迈步,没有丝毫的犹豫,留给温玉一个无比决绝的背影。
心被人狠狠按揉,酸涩得她连发出一丁点哭声都觉得涩然,痛的她连抽泣都会感觉力不从心,那个最舒服的歌舒,那个活泼温柔的歌舒,那个在宫中如雏菊一般的歌舒!就这么在无形中离她而去。往事皆已成空。
踩着覆雪的地面,歌舒的脚步越发显得无力,身后的府门用力合紧,似乎连姐妹间最后一丝的牵绊也一并拢断,她细长的玉指慢慢覆在自己的双眼上,嘴里不断呼出颤抖的白烟,侍女上前扶过她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甚至来不及坐下,歌舒便瘫坐在了地上。马车内,泣不成声,隐隐约约约约隐隐,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对不起三字。
车内,还有另外一个人,看到眼前的女子痛哭,他的心紧揪,却是为另一个人,他这般伤她,日后她会不会记恨他?
他倾身拥过歌舒,歌舒伸出手搂住他的腰,只听低缓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汇聚成为美妙的音调,“今日你做的很好,在宫中,你受苦了。”
“她的腿……”歌舒低低地哭声夹杂着她的回复,男子手上的玉扳指一转,却又听歌舒道“我推了她……我还推她!”下一瞬,歌舒唯一的反应只有后背那剧烈的痛意,火辣辣地蔓延着,残留着泪痕的小脸抬头不解地看着上方的一张俊脸。
男子的一只手狠狠掐住歌舒的喉咙,歌舒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冷声道“我没让你伤害她!狗奴才!”气息渐渐短缺,脖子上的大手也离开,歌舒伏在地上大口地喘气,边磕头道“爷教训的是,爷教训的是……”
男子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唤停马车,利落下了马车。
缓缓收紧双手,仍旧是那彻骨的冷和恨!
PS:感谢各位马不停蹄的那几张稀有的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