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沈馨自发留在厨房,帮着娘亲,收拾着残局。
沈博冽本欲接手沈馨的活,却被沈远唤住:“父亲,孩儿有件事想与父亲商量。”
听到这话,沈博冽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哦?既然这般,随我去书房说吧。”
眼下,看这孩子这番态度,定是有所烦恼,才会求助于自己。这也怪不得,沈父要惊讶了。沈远,这人虽在沈馨面前,显得有些恶劣,甚爱逗弄沈馨。不过,这摸样也只在,家人面前显露罢了。
在沈博冽看来,这孩子,很是懂事也很要强。难得却是个明白的孩子,凡事在心中都有个权衡,虽是要强,却从不托大。力所能及的从不假手他人,而自己不能确定的也虚心请教。
在外人看来,沈家长子,稳重,睿智,甚至显得有些严肃。就连常常与沈远,厮混在一起的同窗好友,有时都会觉得。沈远这人,浩然正气,守规守距,这些都好,只是过于自律。就连陈筱,在沈远面前开玩笑,也要三思而后行。莫要说些太过混账的话,要不然,沈远说起教来,定是比夫子还要严厉十分。
沈馨,自是不知其中渊源,却也从沈远难得的严肃表情中,看出些许端疑。只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呢!但观沈远的神色,也不像是大祸临头的模样,再加上沈馨自知现在自己人小力薄,便也不敢贸然出头。
只是绵薄之力还是要尽的,是而,沈馨甜甜的对沈博冽说道:“爹爹,这收拾的活儿就交给馨儿吧。”说着还举起了自己的小胳膊,得意道:“馨儿,现在可厉害了。”
商娴,抿嘴一笑,附和道:“是了,丫头现在可是我的小帮手。你们去吧,等会给你们父子俩,送些莲子羹。”说着,便转头向沈家父子俩温暖一笑。
沈博冽冰霜的俊脸立马化作春水,极尽温柔的回道:“有劳,夫人。”
商娴拉着沈馨的小手,说说笑笑的向厨房走去。而沈博冽,便痴痴的看着商娴背影,直到拐了个弯,商娴的背影消失不见为止。
沈博冽,从容的收敛表情,率先向书房走去,并未看沈远一眼。虽是习惯了,自己父亲的这种差别待遇,但沈远仍就狠狠的抽了抽嘴角。
人都说沈家父子是有福之人。幸得如此贤妻,操持家务。有如此良母,谆谆教诲。再加上幼女漂亮活泼,幼妹聪慧可人。而只有沈宅内的人方知,在这宅内,沈家母女的地位,可是高于沈家父子甚多。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的是沈家父子,心甘情愿对沈家母女的宠爱。说来,这沈宅内院,却是与别家不甚相同。所说是男主外,女主内。但向来关着房门的时候,也还是男人拍板定案。在沈家却是不同的,宅子里的生活起居,全部是由夫人商娴料理,便是连沈当家沈博冽,也是插不上嘴的。
沈家的结构非常简单。沈家夫妇伉俪情深,儿女双全。自然,没有那些了勾心斗角。说来也巧,沈家夫妇的双亲均已故去。说句大不敬的,这没了公公婆婆,规矩是少了,担子却也重了。刚开始的夫妻生活,初由少女变成少妇,再加上怀了毛小子,着实让商娴慌了手脚。生活上少了经验丰富的婆婆在旁指点,本就还没有适应过来,再加上肚子里,还有个半点都不体谅人的调皮小子。
那段时间,沈博冽看不得,自己夫人这般辛苦。总是抢着干家里的活,这份心意着实,感动了商娴。只是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忙没帮上几个,倒是没少扯后腿,本来笑容熠熠的商娴,脸色不免也僵了。一把将沈博冽挥开,撸起袖子,打起精神,操持家务。
只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商娴坚持没多久,便倒下了。谁让肚子里的那位,太能折腾了。商娴怀沈远时,可能是因为初胎的原因,孕里反应十分严重,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
这可愁坏了沈博冽,眼看着商娴日渐消瘦,衣带渐宽。这才自己做了决定,找了商娴的姐姐帮忙。这才解了燃眉之急,经此之后,沈博冽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商娴,对商娴的话,也是言听计从。硬生生的将沈博冽又臭又硬的性子,磨成了柔情似水。
夜已深,四下寂静,独显的春蝉鸣叫声尤为清亮。夕阳已全然落下,明月代替了日光,普照大地,为夜色披上了银白的华服。天上星辰林立,端看这天便知,明个定是个好天气。
这景是寻常景,自是易被人忽视。这不,沈远看着沈博冽的背影,心中思绪翻涌,自然无从观赏这星空璀璨。今后当如何发展,是继承家业,还是弃商从政。如若单凭个人因素,抉择,并不困难。
只是…….
只是在沈家,作为沈家长子,也是撑起沈家的一根顶梁柱。
思绪不禁远游,念想到幼时,沈远智力开化的早,不愿做树大招风之事,便详装懵懂。也因此令隔壁花大娘,常对懵懂可爱的沈远念叨往事。
父亲相貌刚硬却又憨厚老实,母亲温柔体贴又知书达理,在乡间也是一对羡煞众人的璧人。然而,在生下沈远之前,商娴的身子并不十分适合生育。
商娴幼时,身子本是健硕,不曾想,家中遭变,慌然出逃。因商娴当时年岁尚小,经不起这风萧露宿,不幸途中染病,虽是及时医治,保了性命,却也亏了根本。后来,家中常备汤药,各种补品进补着,待与沈博冽喜结连理之时,身子已是好了九分。
没曾想,这刚入沈家门没一年,商娴便传来了喜讯。沈博冽怕这次生产累了商娴的身子,并未想留这孩子。商娴听说之后,大闹一番,就连左邻右舍都有所耳闻。世人这才知道,原来便是性子温顺的商娴,在护犊之时也能这般很凶悍。
沈博冽,眼见这般情况,也并不愿让步。只因,沈博冽生母,便是因这难产而去了的,这也是沈博冽终身之痛。那时沈博冽生母的身子是很好的,都挺不过这产子之痛,当下,商娴的身子还带着病,沈博冽自是不愿冒这个险。两方僵持不下,虽是彼此谅解,却是固持己见。沈博冽无法,只得找来商娴的亲姐商莲,望她能劝劝商娴。
那日,商家姐妹在房中,谈了甚久。最终以商莲倒戈,商娴全胜结束。而商莲冷清个脸,挥挥衣袖,在商娴含泪的相送下,施施然的回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沈博冽,和一位将满脸褶子笑开花的老中医。说来也是幸运,在孟老医生的调理下,商娴顺利的产下了沈远。
虽说,在这过程中,商娴还是受了很多苦,但是自从孩子身下来之后,商娴的身子竟逐渐好转。沈远周岁之时,商娴脸上就在也见不到半丝病容。大家都说,是沈远是个吉子,再加上跟商娴有缘,竟去了商娴的病。就连一向冷清惯了的商莲,也是甚为喜爱自己这个小侄子,每次见面都是大手笔的赠与沈远金玉,只望沈远能吉上加吉。
自小,沈远便开化甚早,懂得就比同龄的孩子多些。孩童时,身边的泼猴们,皆以自己马首是瞻。无论是上树、掏蛋、打架还是读书,旁人都习惯的跟着沈远领导。久而久之,沈远之于那些泼猴更像“长辈”,无所不知又温柔耐心,比家里一发怒就抡起擀面杖的娘亲,好上百倍。一次偶然,一个小泼猴,带着满腔的瞻仰之情,向沈远诉说了心中所思。
现在想来,那时初听此话时,是个什么情况?五雷轰顶,灰飞烟灭。不不不,这些说的都有些淡了。自己当时那番心情,恶寒、惊悚、羞愤、无奈、委屈,总之说不完,也道不尽。
也因此,才形成了沈远现在的性子,稳重中却有些刻板,全然没了小时候的温柔。所以说,时间就像把杀猪刀。原先,沈远胖嘟嘟的柔嫩面庞,如今已长成棱角分明的严肃模样。
沈博冽走进书房内,用折子将蜡芯点燃。
“爹爹,还是我来吧。”沈博冽,撇了沈远一眼,便将手中的折子递出,转身坐在书桌后的椅上。
沈远,接过沈当家手中的折子,将屋内剩下几盏蜡台点燃。
顿时,屋中大亮,屋中的物具也渐渐显露身形。与一般书房,无甚差别。无外乎,一张檀木大桌,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若说整间书房不同之处,当属林立在书房两侧的书架。书架做工平平,样式也有些古旧了,但这并不减这众多藏书的魅力。这些书均是,沈家历代家主的藏品,其中不乏一些大家的真迹。并且书的种类繁多,直观的看颇有震撼之感。
沈远点燃最后一盏烛台,回过身,见沈博冽正把玩着,已经裂成两半的玉镇纸。烛光的映照,更显得沈当家刀锋般的俊颜,越发硬朗立体。沈博冽虽向来不苟言笑,现下见自己要强惯了的儿子,略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油然而生的成就感,令沈当家的嘴角轻勾,略有些喜上眉梢。
“坐下说吧。”沈博冽眉眼含笑,有些调笑道:“难得,你这孩子,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有时你越是羞涩局促,越是有人喜欢以此说笑,直逼的人浑身炸毛,才算善罢甘休。当这时,只要勇于摆出“不要脸”的大无畏精神,令那人觉得自己不过自讨没趣,就能战无不克。
在做一定的心里修复后,再面对沈博冽戏弄的眼神时,沈远甩开了局促,坦荡的回道:“远儿,尚且年幼。自是有拿不定主意,需要向父亲请教的事。”
沈博冽,一手婆娑着镇纸上的玉痕,对沈远的回答很是满意。心里多少对沈远之事,起了几分好奇心,便挑眉道:“哦?即是如此,便说来听听吧。”
沈远微坐正身子,将孙夫子所说,一五一十的转述给沈博冽听。却并未谈及自己的看法和忧虑。
“原来,孙春霖打的是这般主意。”沈博冽,暗自点头,略带感慨的说道:“这狐狸,长大了还是狐狸一只,本性难移。但在这事上算是做了件好事。”沈博冽见沈远,安静的坐在椅上,并未吱声,心下明了,本性难移这话,并不独指孙春霖一人。婆娑着掌中的玉镇纸,沈当家这般问道:“远儿,可记得这玉镇纸,是为裂成两半?”
沈远见沈博冽这般问道,便抬头看向沈当家手中的玉镇纸,适才光线太暗,加之沈远心不在焉,并未留心去看,现下待看清之后,不免脸色僵硬,嘴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