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书院是京城南区,最富盛名的书院。书院占地面积仅为4亩,确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院为夫子授业解惑之处,后院乃夫子们生活起居之所。
夕阳西下,整个书院安然寂静,偶尔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学生之间轻声交流声。突然“啪啪”两声,打破了这种寂静,学生们楞然抬头。
只见自家夫子,毫无形象的歪斜在椅上,低垂着眼,全神贯注于手中的书籍。仅右手托腮的手,象征性的挥动了一下。
陈筱撇撇嘴,向自己的好友挤眉弄眼,低声喃呢道:“夫子做这动作时,心里想的定是‘混小子们,可以滚了。‘”
沈远站在陈筱前方,听了这番言论,回首斜了陈筱一眼。眼神之犀利,唬的陈筱为之一抖。
若不是因为彼此是朋友,甚为熟悉,清楚沈远本就是那种严肃,循规蹈矩之人。要不然,陈筱定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偷香窃玉,不小心挖了沈远的墙角。思及此,陈筱很不厚道的猥琐笑了。
站在陈筱旁边的李琛,丝毫不受朋友猥琐笑容的影响,仍是温润的谦谦公子模样。望着沈远背影无奈一笑,便随着大家向夫子,作揖敬礼。
这厢的小小骚动,完全没有影响到夫子读书的雅兴,就连余光也没分给他们半点。学生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结伴轻手轻脚的向大门走去。
“夫子,今日看着非常烦躁。”学生甲,担忧道。
“是呀,本就是个散漫的人。今日不但什么都未讲,还扔了个大难题给我们,哎!”学生乙,无奈道。
“哎呀,我听我娘说。昨天见李媒婆来给夫子说亲,不知说了什么,夫子最后还闹了个大红脸。”学生丙,八卦道。
“什么?”“怎么可能?”学生甲、乙两人同时惊呼道:“夫子,脸红?”
学生丙,一脸高深莫测的不停点头,在欣赏到同窗好友,呆瓜般的表情后,满意的搭腔道:“就是,就是。”
紧跟在3人之后的陈筱,一手抱于胸前,另一手轻捏自己的下巴,不自觉的应和道:“嗯嗯,原来是这样。”像背后灵一样的突然出声,着实吓坏了,甲乙丙三人组。丙同学,幽怨的对陈筱抱怨道:“陈兄,下次莫要再这样吓人了,唉!”
陈筱嘿嘿一笑,讲话题带过。凑近丙同学,并悄悄地问道:“这王媒婆是怎样个人物,竟能让我们夫子变脸。”
丙同学,收齐嬉皮笑脸,严肃道:“我娘说,这李媒婆,是一奇人,巧舌如簧,没有她说不成的婚。”
李琛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四个人,不禁再次感慨,虽说陈筱这人有时太过散漫,不着边际,却有股亲和劲。倘若他有心去结交,定能与任何人,畅所欲言,世人称这样的性格为自来熟。
看着眼前闹剧,沈远并未上心,思绪已然飘远。
夫子今日,提出分班授课之事。并提出三项准则:资质、家世、意愿。对于自己的资质,沈远并不妄自菲薄,亦不好高骛远,所以这不是令他犹豫的因素。沈家酒肆,才是压在沈远心中的大石头。
李琛,看着好友略微皱起的眉头,对于好友所忧已有所了解。夫子今日所说的“选择”,对于李琛来说,答案一目了然,毫无半点迟疑。
不论是从资质,还是李氏宗亲的家世,亦或是个人意愿,都倾向于出任仕途。毕竟自己生长在玩弄权术的环境之中,从小耳濡目染,虽不贪恋权势,但在自己心中“权”更重于“钱”,“名”更大于“利”。
甚至不用去问,李琛都知道,陈筱定是与自己选的一样。他们二人算是竹马,家世相当,又同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已算是知根知底,甚为了解。
只是,以沈远家的情况来说,结果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论私心说,李琛自是望友人能与自己,并肩同行。若最终,真出现了“道不同”的情况,也誓要“相以为谋”,不能彼此疏远了。
思及此,便没有什么需要忧虑的了,俗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以,李琛温润一笑,颇有些八卦的问沈远,有关王媒婆事情。
被李琛打断了思绪,沈远也不恼,有条不紊的将自己所知的事,说与李琛听。
乡里的人本就热情,主妇们闲暇时聚在一起,难免会聊些家长里短。沈母碍于矜持,并不常参与其中。只是,隔壁的花大娘,是远近闻名的大喇叭、热心肠。一有个什么事发生,花大娘定是第一个知晓。
花大娘自知自己,不过是乡野农妇。很多事又不方便找自家当家的商量,又怕自己考虑不够周全,误了事,伤了人。
而隔壁的沈家夫人,大家闺秀,端庄稳重,温柔贤良,难得心肠也好。所以,花大娘一有事就找沈夫人商量,久而久之,原本性格不太相投的两位夫人,却成了好友。一人热情大方,一人细心温柔,两人合起来也促成了不少乡里的美事。
那厢学生们刚走,这厢孙夫子仍保持着适才看书的模样。可谓是全神贯注,其实夫子的思绪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也。
那日在集市,偶然回眸。竟见那女子,正低头摆弄摊位上的糕点。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失了效,这闹乱的集市,瞬间寂静。只留下,那女子的曼妙身影。
路上追逐打闹的孩子,撞醒了孙春霖。一时间,孙春霖第一反应,便是回身躲避。只是那女子,缓缓抬头,似是有着奇妙缘分牵引,女子转眼,向孙春霖看过来。
那一刻,孙春霖想要逃,脚下却生了根,无法挪动分毫。
女子显然已认出他来,错楞过后,绽放微笑。
孙夫子不知,自己是怎样回来的,是仓惶逃窜,还是彬彬有礼的离开。
虽在心中设想过,再次相逢时的情境。只是当一切突然而至,竟令孙夫子措手不及。更有种,叹物是人非,命运无常的苍凉感。
那在遥远回忆中的女子身影,现在回想起,仍是那般清晰。
那时,王家小姐的美名,在乡里也算是被人津津乐道的美事。
王家小姐,肤若玉脂,眉若弯柳,眼如晨星,恬静淡雅,秀外慧中,乐善好施,难得的是,颇有文采。
少时孙夫子家中遭变,曾在王家的米店做过帮佣,也见过这位小姐几次,确实貌若谪仙。那时孙春霖神童之名,还未被人所淡忘。是以,孙春霖有幸能与王家小姐,谈古论今,吟诗作对。而那时孙春霖便发现,这位王家小姐,不但颇有文采,见解也颇为独到,确实不辱了才女之美名。
也是那次于王王家小姐的畅谈,让孙春霖意识到,纵是天资卓越,若不后天勤加努力,最终只能泯然于众人。故而,才与沈家做了约定,一心向学,考取了功名。才有了现在的,孙夫子。
短短数载,当年的王家小姐,那如珍珠般柔和恬静的美,已然消失。留在她眸子里的如藤蔓般的坚韧和苍茫。而那双眼,时常在孙夫子的眼前萦绕。
今日令孙夫子甚为烦躁的,并不是李媒婆上门说亲这件事。
而是萦绕在眼前那双眼。
苍茫却并无恨意。
有人为情所困,有人为前程所忧,也有人为了,看着美味佳肴却不能下筷,而皱着包子脸,唉声叹气。
沈馨坐在四腿八挓小凳上,两手托腮,撑在桌上。看着眼前的美食,想着刚才沈家夫妇两人的恩爱模样,不自觉也傻傻得笑起来。
从沈家夫妇的面相上不难看出,他们二人是相爱的。不同于相敬如宾的循规蹈矩,彼此尊重。
若说,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商娴如同一团火焰,温暖而炙热。那么,在丈夫身边的她,亦如一弯明月,与日同辉,与子同泽。因丈夫的敬重和宠爱,而散发着柔和且坚韧的光芒。
沈博冽自是不用说,见到夫人,那是硬汉化作柔指缠。便是硬朗如刀锋般的面容,也是笑容不减。
这不,两人把沈馨一人仍在饭厅,到厨房手拉手捣鼓菜去了。一日未见,夫妻俩难免,有些悄悄话要互相倾诉。是而,沈馨很有眼力见的,将厨房的空间留给两人。
坐在饭厅,等了些时候,仍不见有人回来,沈馨闲来无事。然而,嗅着经由微风荡开的阵阵菜香,这才真是沁人心脾。
菜色并不繁多,却个个精致可口。一盘青笋,水绿娇嫩。一份果仁排骨,一碟炒豌豆夹,再来还有一盘,火鞭牛肉。若是没记错,这厨房里,还有只金灿灿的鹅,在架上待烤。
两个大人,两个小孩,这菜色算是丰富了。其实今日这菜,确是比往日多些,沈馨大病痊愈,让娘亲很是开怀,难免准备的多了些。
沈馨抵不住这诱人的菜香,耸动着鼻子,深吸一口气,猛地嗅了嗅菜香。状似嗷嗷待哺的小馋猫。
“呵呵,这病是好了,怎么更像馋猫了!”少年清朗的声音传入沈馨耳中。
沈馨动作一僵,低着头,缓缓勾起一丝微笑,默念道:“哥哥呀,等着你很久了。”是才抬头看向门口。
一少年立于门口,逆着夕阳,冲自己微笑。
女子闺房内,红木雕刻的梳妆台上,规整的放置着一叠宣纸。宣纸被细心的放置于精美的绣帕子上,一个古朴精致的木簪子,压在宣纸上,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
看的出,女子将这一叠宣纸,视若珍宝,小心仔细的收藏着。
霎时,似有微风拂过,扬起宣纸的边角,遒劲有力的字体时隐时现。宣纸上撰写着祈福经文,每一笔都可谓是,结体严整,苍劲峻逸,轻重有节。亦看得出,写字之人,祈福时的虔诚。
“呵呵,这病好了,怎么更像馋猫了!”少年清朗的声音,拉回了沈馨神游天外的思绪。
甚至不必抬头,沈馨便能猜出这人,这个语调上扬似戏弄,却又宠溺爱护,立于门口的少年,定是沈家少爷,自己的好哥哥,沈远是也。
沈馨房内,那被自己所珍视,书写着满满祈福的经文,便出自这位少年之手。
沈馨在现世并未习过毛笔字,也常被自己的父亲呵斥。说这字就像是人的脸面,而一个女孩子,却写着一笔烂字,甚是丢脸。当然沈馨自己,是没觉得字有多丑,顶多不算漂亮而已。
只是看了少年的字,沈馨常常刻意遗忘的羞耻心,也就悄悄地跑了回来。虽未练过字,这美与丑,还是拎的清。
而那时沈馨便暗自猜想,字如其人。字已是遒劲有力,力透纸背,行云流水,落笔如有神。人定是逸群之才,玉树临风。
一切的臆想,再见过沈父之后,便被打回了现实。沈父相貌硬朗如刀锋,且铮铮铁骨。虽也是俊,却是另一番风味。是而,现下沈馨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
抬起头,眼前此景,美得竟令,沈馨双目微瞠,差点咋舌。
只见一少年,身材高挑,眉眼含笑。眼若晨星,眉似弯刀。高挑鼻梁,姣好薄唇。很完美的集合了,沈父的刚阳和沈母的柔美。
沈馨暗自懊恼,谁让沈父的摸样,太过锋芒,让人留的印象太深刻了。都忘了还有沈母,柔和的基因,在一旁拉扯呢。
想来,沈馨咋舌瞠目的样子定是好笑,要不然眼前的少年,怎会笑的如此开怀。
“哥哥,欺负人。”看着少年,笑如旭日,美丽温情,沈馨也禁不住,笑嗔道:“我这刚大病初愈,你就笑话我。”
少年,一勾唇,并未言语。只是缓步走到桌前,一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另一手伸出,在沈馨的光亮的脑门上,来了个“一指神弹”。
肇事者嘴角弯起,一副怡然自得的摸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生病吓人。”
这“一指神弹”滋味,可是疼坏了沈馨。揉着脑门,哇啦乱叫;“哥,很痛呀!”说着,瞪圆了眼,作势也要给哥哥来上一指。只可惜,哥哥,微微后倾身子,轻易地就躲过沈馨的暗算。
这也难怪,沈馨,现在严重缩水,短胳膊短腿,如三级残废。别说是要“一指神弹”了,怕是连哥哥的衣角都碰不到。现实的残酷差距,深刻的打击到了沈馨,那颗玻璃心。
哥哥笑的是得意不已,气的沈馨恼火的大叫。走到门口,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沈家夫妇,不禁相视宛然一笑。
只愿神明,保佑幼女。
莫要再那般,灰白着脸,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只要能这般,朝气活泼,健康乐观,万事安好。
对现今,换了芯的沈馨来说,这是沈家人齐聚一堂,吃的第一餐。
虽说,饭前沈馨被哥哥,逗弄有些炸毛,却并不影响,沈馨的好心情。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进入这异世的第一步。
面相刚阳的父亲,现下却一脸的柔情,帮着娘亲、沈馨布菜。
温柔细心的娘亲,仔细的剔除,鱼中的杂刺,将细白美味的鱼肉,放在沈馨碗中。
喜欢逗弄沈馨的哥哥,在进食时,算是安分了不少。只是,见沈馨频频将筷子伸向,那盘金灿灿的烤鹅时,才向沈馨撇来揶揄的眼神。但也会尽到做哥哥的职责,将沈馨够不到的菜,拣到沈馨碗中。只是,少不了逗弄两句罢了。
沈馨享受着来自,家人的宠爱。像是偷到宝般,咧嘴傻笑,并痴痴的想到。
“父亲、母亲、哥哥,这是爱我的家人。而我就是沈家的小姐,沈馨。我是何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