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变得急促密集,每扇窗户上都沾满了水珠。新世纪摩厦的轮廓看起来扭曲模糊。因为灯管被烧坏了,现在教室里显得有些黯淡,坐在中间的位置可以清除听到后排学生在不断低语。
彼得·克里斯的演示文稿做的很漂亮,不过莎拉没有看,她还在想那个电话,还在想郑先生和托比·埃里克。她皱起眉头,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敲打。真该死!电话是谁打的?谁是托比·埃里克?
莎拉从来都不会解谜,来到香港以前妈妈订过一种全是思维游戏的杂志,这些谜题的答案会在下一期的最后几页上公布出来。阿斯特韦尔做辩手很厉害,不过作为妈妈,她给莎拉制定的培养计划的确有些失败,莎拉的数学还是不好。妈妈订的杂志莎拉全都看过,不过她很少可以自己找出答案。因为数学不好,玩解谜游戏的时候显得更糟。
有不少人都会产生数学好的学生在学校会很有优越感这样的错觉。莎拉就很有优越感,不过很明显并不是因为数学很好,而且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种时候自我感觉显得最不重要,因为它很封闭,别人无法感知也无法看到。优越感来自旁观者主观的评价,很偶然,不全面,也不客观,而且还会受到刻板印象影响,无法摆脱偏见。非常简单,莎拉的气质很独特,面部的轮廓鲜明,这样的孩子都很聪明,所以萨拉富有优越感;不过看到一个胖女人的时候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他们会认为她很古怪,很慵懒,甚至很愚笨,肯定还是自卑的人。所以莎拉在学校并不算数学很糟糕的学生,因为不认识她的人会认为她有优越感,而数学好的学生在学校才会很有优越感,所以莎拉应该属于数学很好的学生。
下课以后莎拉听到科菲还在抱怨,很明显她昨天下午遇到的麻烦还没有处理妥当。莎拉听说科菲的数学习题册不见了,不过她没有时间帮忙找,科菲应该没有遇到过她昨天晚上遭遇的事,否则她的表情肯定会比现在难看很多。
“莎拉?”是彼得。
“上午好,克里斯先生。”
“莎拉,你的脸色很糟糕。”
“我昨天晚上失眠了。”
“为什么?”
“因为晚餐后又喝了很多咖啡。”莎拉开始撒谎。
“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
彼得开始看手表,他问:“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周六?我想有空。”
“那太好了!周六我过生日,晚上七点在花园举办晚会。你喜欢晚会对吗?澳洲人都喜欢晚会,我肯定。”
莎拉笑了,“你也邀请了戴勒?她也是澳洲人不是吗?”
“当然。”
“她来吗?”
克里斯摇摇头,“她是例外,和晚会相比她似乎对露营更感兴趣。”
“她会来,我肯定。”
“你肯定?”
“我带她来你不反对?”
“当然不会反对!”他继续说,“虽然我的花园不大,不过多容纳几位客人的能力还是有。”
啊哈!正是如此。莎拉想着,戴勒总是在露营,或者和她的外国朋友们背包骑游,或许这一周应该让她体验别的。
“迈尔斯,你呢?周六晚上的晚会,你来吗?”
“我以为你只邀请澳洲朋友。”迈尔斯说。
“啊哈!至少我就不是来自澳洲。”比伯拍打他的肩膀,“数学家先生,星期六晚上你来吗?”
“我确定不了。”
“确定不了?为什么?”
“抱歉,我可能来不到。”他说。
“周六晚上没空?”
迈尔斯点点头,他没有说话。
“那好吧。”迈尔斯重新把视线转移到莎拉身上,“周六晚上我们说定了。还有戴勒,别把她忘了。”
“绝对不会。”
莎拉喜欢参加晚会,这个特点在她住在墨尔本的那段时间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那时候莎拉家对面是兰斯伯瑞夫妇的房子。兰斯伯瑞夫妇很和蔼也很有活力,周日上午总是在花园里锄草。兰斯伯瑞夫妇退休以前都是银行的员工,工作从来都小心仔细,他们用切割机把草坪打理得比巴基斯坦羊毛地毯还要平整光滑。那时候莎拉经常去兰斯伯瑞夫妇的花园里帮忙,在那里她学会了如何锄草,如何驱虫,以及给树木剪枝的技巧。
兰斯伯瑞夫妇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和大女儿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他们平时都在悉尼。小儿子还在蒙纳士大学修读经济学,他每周回家一次,然后就会举办晚会。小儿子贾瑞比把花园被装饰得很漂亮,那些树干都挂上了可爱的彩灯。莎拉几乎每次都在场,贾瑞比和他的朋友们总有讲不完的笑话,兰斯伯瑞夫妇的厨艺令人惊叹。莎拉和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你撒谎了。”
“什么?”
莎拉感觉迈尔斯在对她说话,不过她还不能确定。或许迈尔斯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他是怪才,莎拉并不了解他。
迈尔斯又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你撒谎了。”
“撒谎?”
“你晚上没喝咖啡对不对?但你却告诉彼得你喝了。”
“我的确喝了。”
“不,你没有喝。”
莎拉转头看着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咖啡只会让你的大脑兴奋,而不会让你感到不安,更不会让你看起来就像患了焦虑症。”
“我有吗?”
“不仅有,还很强烈。”迈尔斯说话声音很平静,他看着莎拉的眼睛,“你感到不安,莎拉。我可以看出来,我很擅长这个,无论发生过什么,肯定让你感到困惑。这不是因为咖啡对不对?”
莎拉感到惊讶,迈尔斯都说对了,就好像常年失声的哑巴忽然被治愈了。最近莎拉从没有逃离过不安,现在这种感觉愈发根深蒂固,就好像在梦境中遇到了电影里那群危险的盗梦者。莎拉看过很多遍那部电影,荧幕上的画面很不可思议,而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你帮不了我。”
“莎拉,你错了。”
“你没有经历过。”
“不,你只是不了解我。”
“这听上去很傻,就像两个酒鬼在谈话,没有人相信我,你也不会。”
“我相信。”迈尔斯摆出一张僵硬的笑脸,“无论事情看上去显得多不合常理,只要是真的,就肯定是真的。有很多时候感到困惑只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其中的奥秘是什么。”
“就像做数学题一样?”
“没错,就像做数学题一样。”
莎拉的表情一直在微笑和严肃之间徘徊。或许迈尔斯没有她想象中脆弱,社交恐惧症的表特征有什么?还是只是一个借口?莎拉想着,或许只是因为迈尔斯解谜游戏玩多了。无论是什么莎拉都打算把昨天的事情告诉迈尔斯,她确信这样做肯定要比坐在雕塑旁边要好很多。
“前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电话?”
“管家打来的,他让我去领托比·埃里克寄来的包裹。”莎拉把手做成一个方块形。
“你有管家?”
“不是那种管家!”莎拉再费力地解释,“是物业安排的,我叫他郑先生。”
“我猜你不认识托比·埃里克。”
“为什么?”
“你没有说出管家的名字,但是却说了他的。为什么你知道管家的名字但是没有说呢?因为我不知道郑先生是谁,但是我知道管家是什么。不过托比·埃里克就不同了,我不认识他,而你告诉我的却只有一个名字,甚至没有说你和他的关系是什么。我认为寄件人的身份应该是比管家的要重要很多,比如你会说‘管家让我去取表哥寄来的包裹’。但是你没有,我猜测是托比·埃里克这个名字让你感到困惑。所以我认为你和我一样也不认识托比·埃里克。”
莎拉耸起眉毛,“你经常研究别人说话?对不对?”
“事实上很少研究。”
“你说对了。我不认识托比·埃里克,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他却把包裹寄给你了?”
“事实上他没有寄给我包裹。”
“是恶作剧吗?”迈尔斯问。
“不,我认为不是。”莎拉使劲摇头,“郑先生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包裹上有我的名字,我的电话,我的住址,不过寄件人的信息只填写了托比·埃里克。但是昨天晚上我去取包裹的时候他却告诉我没有收到托比·埃里克寄来的包裹,而且他否认给我打过电话,而且我发现手机的通话记录被修改过,那个来电号码不见了。”
“号码不见了?”
“没错,号码被删掉了。”
“我认为电话不是郑先生打的。”
“你认为会是谁呢?托比·埃里克?”
迈尔斯挥动手臂,“谁是托比·埃里克?既然你不认识他,为什么还要给你打电话呢?”
“我不知道。”
“你把手机借给别人用过吗?比如朋友?某个路人?任何人?”
“不,我没有。”
“但是号码被删了,不是你自己删的?”
“肯定不是!”
“肯定有谁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用过你的手机。”
“这不可能!我设有密码,而且手机一直放在裤包里。我用手机的频率很高,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说话的同时莎拉关掉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网页,“如果手机被拿走我会发现的。”
“我毫不怀疑。”
“噢,我的上帝!现在你肯定在想我是不是精神错乱。”莎拉低下头,“不,我没有。我的确接到过电话,我肯定!”
迈尔斯笑了,“说这句话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已经说过了,无论事情看上去显得多不正常,只要是真的,就肯定是真的。我相信你,莎拉。我认为你接到过电话。”
“你相信我?”
迈尔斯把头抬高,“托比·埃里克这个名字,你确定没有听说过?”
“很肯定。”
“其他的人呢?有谁认识他吗?”
“那个人至少现在还没有找到。”
迈尔斯捂住下巴,他想了想,“我认为电话不是托比·埃里克打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认识他,而且这个谎言毫无意义。”
“或许他在计划什么,或许还另有目的呢?”
“目的是什么?电话里唯一提到的东西就只有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包裹,无论你是否记得去取它结果都是一样的。电话里的信息既伤害不到你也不能使任何人获益。”
“所以我感到困惑,发生种事情很诡异不是吗?”
迈尔斯还在考虑,他承认这件事很不合理。既然莎拉没有收到包裹,也就意味着线索就只有你在电话里听到的信息。除了你的名字、住址和电话以外就只有托比·埃里克这个名字。托比·埃里克这个名字?他想。
“莎拉!或许托比·埃里克是一个信息?也许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你说它有含义?”
“我不知道,接电话的人是你。”
“这无法解释号码消失的原因。”
“你要有耐心。”迈尔斯叹了一口气,“可以把手机借给我看看吗?”
“为什么?”
“因为可以通过通信公司查到给你打电话的号码,不过需要用你的手机来验证身份。”
“这困难吗?”
“非常容易。”
莎拉感到疲倦,但是她的脑袋很清醒。妈妈经常说她神经过敏,或许她是对的,这座城市很友好但莎拉总能感觉到潜藏在身边的各种恶意。迈尔斯说的很对,莎拉也愿意等待,无论托比·埃里克这个名字是否真有某些特别的含义。
戴勒在回答问题,莎拉没有听,课堂满足不了她,至少今天肯定无法满足。莎拉把教材摆在桌面上,她想回墨尔本,想给兰斯伯瑞夫妇写感谢信。
莎拉从来都不擅长解谜游戏,但是现在她需要解谜,她必须依靠自己去发现秘密。妈妈又说对了,不愧是“辩手阿斯特韦尔”。“迈尔斯数学很好,你可以向他请教。”很明显除了数学以外迈尔斯还又别的爱好。
“嘿,迈尔斯。你喜欢玩解谜游戏吗?”
“解谜游戏?”
莎拉看看比利以确定他没有站在讲桌旁边看自己,她小声解释:“就是杂志上的那些谜题。”
“我很少玩解谜游戏,不过我以前对密码很感兴趣。”
“密码?”
莎拉想着。在她看来密码和解谜游戏都是一样的,即使存在差别莎拉也不了解。
迈尔斯放下笔,“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也对密码感兴趣。”
“你说的是真的吗?”
“就像你说的,或许托比·埃里克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迈尔斯没有动,他继续盯着莎拉的眼睛。莎拉可以看出来他在考虑,或许还在犹豫。不过他的眼神很复杂,莎拉有点看不懂。
“迈尔斯?”
“请说话。”
“我想了解破译密码的方法。”
“密码很复杂。”
“所以呢?”
迈尔斯笑了,“或许在你所有的天赋里就差这个。”
“我甚至不能一个人做出解谜游戏。”
“让那些东西都见鬼去吧!密码绝不是杂志上的解谜游戏,莎拉。”
“那又是什么呢?”
迈尔斯在白纸上写下26个英文字母,然后把这张纸递到莎拉面前,他问:“你看到什么了?”
“a,b,c?按顺序排列的英文字母?”
“这是数字,莎拉。”迈尔斯开始给字母编号,“按照最简单的方法,把它们都想成数字,从a到z,分别代表了数字0到25。”
“所以呢?”
“你真想听这个?”
莎拉耸耸肩。
“所有密码系统都有四个部分。密文、明文、密钥和算法。密钥用于将明文转换为密文或者将密文转换为明文。所以只要找出密钥,我们就成功了。”
“这听上去很酷!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莎拉没有说话,她担心比利会看到她。
“最简单的密码系统是单表代替密码。比如我们将明文中的每一个字母都向后推一位,apple就变成了bqqmf。或者我们按照一定算法规则进行变换,我们把每一个字母对应的数字乘上k再加上b,注意k需要和26互为素数,这被称作仿射加密。刚才我已经说过了a到z分别代表数字0到25,按照顺序a对应数字0,p对应数字15,l对应数字11,e对应数字4。现在我们将k取为数字3,b取为数字1,按照规则加密时需要把每一个数字乘上3再加上1。0乘3再加1得到数字1,于是a就对应密文字母b;p所对应的数字15乘上3再加1等于46,很明显46超过了25所以就取其除以26的余数20,20对应字母u,所以明文p对应密文u;同样l就变为字母i,e就对应字母n。所以按这样的规律加密以后apple对应的密文就是buuin。”
“这很有趣。”
“假如知道刚才的加密的规则,刚才我们提到的这些密码都很容易被破译。这种知道加密密钥就能推出解谜密钥的密码被称为对称密码,那种知道加密密钥但无法由此推出解谜密钥的密码被称为非对称密码。”
“你说了很多定义。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叫做单表代替?”
“因为密文字母表只有一个,而且每个字母变化的规则都是一样的。这也是此类密码很容易被破译的原因,即使我们不知道算法和密钥是什么。”
“只知道buuin吗?”
“不,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被加密的长篇密文。”
“就像是电报?”
“没错。因为每一个字母变化的规律都是一样的,所以通过单表代替密码系统加密的电文很容易受到统计学攻击。只需要分析密文中每一个字母出现的概率,然后和大量的文献进行对比。在英文文献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一般是e,假设密文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是z,那密文字母z很可能就对应明文字母e,像这样可以分别计算出密文和大量文献中每一个字母出现的概率。英文文献中字母出现的概率从最高到最低分别是etaonirshdlucmpfywgbvjkqxz。密文和大量文献中出现概率最相近的两个字母很可能就是密文和明文的对应。”
莎拉又没有说话。
“还有......。”迈尔斯鼓着嘴巴,“密文的长度是有限的,所以密文字母不一定能满足单个字母的统计规律。我们还需要注意常见的双字母或者三字母组合,就像th,he,are,包括词缀ed和ing之类的。假如已经破译出密文中某个词语的最后一个字母对应明文字母g,那就可以猜测这个词语的倒数第三和第二两个字母分别对应明文i和n,这样就可以组成后缀ing。假如看到一个三字母组成的词语abc,并且根据单字母统计规律得到密文字母c对应明文字母e,那我们就可以猜测这个词语是the或者是are,然后分别将a,b可能对应的明文字母t,h或者a,r应用到其他地方去进行检验。持续以上工作,最后完成相互验证,再做适当调整直到找出每一个密文字母在明文中的对应......”
一片奇怪的寂静,就像冬季阿尔卑斯山的森林。
“莎拉?”
“是的,我在听。”
“不,你没有反应。”
莎拉笑了起来,“我不想说谎,不过这些东西的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哈!学校里无聊透顶,我猜你也这么想。”
“迈尔斯,比利正在看着我们。”
“你不用担心比利,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有时候他是个古板严肃的家伙。”
“这没错!看他的衣服口袋,里面经常装有快要过期的土耳其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