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身衣男人被逮捕以后,莎拉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接到电话骚扰了,一个星期很短,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如果没有那些伤疤,她甚至怀疑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关于精神病的恶作剧,报纸上只刊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因为新世纪摩厦枪击案占据了大量的版面,而且莎拉也没有机会接受记者采访,辩手阿斯特韦尔依靠强大的魄力,把所有的访客都劝退了。不过这几天警察和她谈过很多话,虽然她并不想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但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无论是谁都无法转身回避。
“那时我正在和托马斯打电话,那完全是一个巧合,不过巧合救了我。我听到书包里有音乐在响,发现他的手机掉进了我的书包,电话是托马斯打来的,他在寻找丢失的手机。那时我忽然听到客厅里有人在走动,而且电视被打开了,我意识到有人了闯进房间,那感觉真的很可怕,在那一秒钟你感到孤立无援,那是事实,因为没有人可以帮我。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全身都在颤抖,托马斯让我保持冷静,他报警了。”
这是一个可以得到满分的回答,虽然她撒谎了。“别向任何人提起我帮过你,好吗?”自从莎拉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双眼,就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她不明白迈尔斯的意图是什么,但事实很简单,迈尔斯救了她,而且她许下了承诺。
莎拉返回学校的时候,产生了一种怪异的错觉,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新来的转校生,带着疑惑和恐惧穿梭在一个未知的世界,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教学楼里的噪音掩盖了,面具杀手的故事还在校园里流传,插在奥菲特身上的那把短刀又一次出现在莎拉想象中。
走到c班教室门前,那时正是体育课的时间,教室里稀疏的几个人同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莎拉,就好像盯着一个走错教室的傻瓜。科菲第一个站起来,那副表情坦率直接,脖子上的金项链在激动中前后甩动,“莎拉?”毫无收敛也没有放纵的音调竟然让莎拉的内心感到一阵难受。
科菲就是这种人,她的话题可以让你心潮澎湃,也能够让你感到无聊崩溃,而且她总是喜欢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不擅长揣测别人的感受,不过她所创造的回忆却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和她谈话可以创造出各种情绪,在一片和谐中产生共鸣,活着碰撞出矛盾的火花。以前科菲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通过微信给莎拉发语音短信,但自从“手机噩梦”最后的钟声爆发以后,这几天莎拉没有登陆任何社交账号,现在忽然想到被她珍视的友谊,她感到了一种很微妙而强烈的触动。
“我回来了,科菲!我回来了,我很好!”这句话结束,是一个持久的拥抱,不过肩膀上的酸痛让她想起了医生的嘱咐:“放松身体,记住按时服药,注意避免体力活动。”科菲的拥抱绝对是一种耐力劳作,莎拉凑到她的耳边,“这次伟大的拥抱可以结束了吗?我的肩膀暂时难担重任。”
科菲松开手,“如果你继续休假,整个世界都会土崩瓦解。”
“感谢你的好意,想不到你对恶作剧的体验常客还有所感激。”
“新闻上写的都是真的吗?澳洲女孩儿受到精神病患者偷袭,现实版希区柯克惊悚小说?”
“你确定新闻上是这样写的吗?”
“差不多。”
“可是我没有接受采访。”
“但记者也不是蠢货。”
“那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新世纪摩厦枪击事件,精神病患者威胁骚扰,全都凑到一起了。”莎拉忽然抬起头,“迈尔斯在哪儿?”
“迈尔斯?”科菲皱起眉头,“找他干什么?”
“告诉我,他在哪儿?他肯定没有上体育课。”
“答对了。因为他不在学校。”
“什么?”
“他请假了。”
“为什么?”
“不知道。”科菲摇着头回答,“彼得说迈尔斯生病了。”
“什么病?”
“也许是严重感冒,他身体虚弱。”
“他请了病假?”
“没错。枪击事件发生后,学校放了一天假,然后他就生病了。”
“那晚上过后,他就没再来过学校对吗?”
“是的。”
莎拉感觉很奇怪,这是她第一次对“巧合”产生如此强烈的质疑,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无可置疑,迈尔斯和她都掺在其中。“别向任何人提起我帮过你”,莎拉又开始揣摩着一句话的含义,她开始回忆迈尔斯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并且模仿、重复。如果假设迈尔斯在回避什么东西,肯定和那晚上发生的事存在某种联系,这让莎拉感觉他的病假看上去就像一个危机以后的借口。在医院里睁开双眼,她以为自己可以走出迷雾的困扰,不过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但那片迷雾后面,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遮挡着。
戴勒穿着一件08号红色运动衫,正在运动场上和一群男生打球,篮球不是她擅长的运动,虽然的动作不够华丽夺目,但身心却完全沉浸在激烈拼抢的愉快之中。中午以前,莎拉原本打算去找戴勒,但很不凑巧,因为午间电铃响起的时候,她还没有找到机会去见彼得。虽然昨晚的电话让她获得了迟到的绿卡,但至少应该赠与这位给予她如此特权的人物一点语言上的感谢。
舞蹈教室里走出来的拉丁舞男孩是学校的一道特色,他们的生活比舞台上的表演更加激情奔放,甚至可以收获任何一个年轻女孩的热吻。虽然过度的欢愉的时光让他们显得不够敬业,但只要缠烂的笑脸闪过,身后总是尾随着扎堆的粉丝,“身材效应”在此处被表现的淋漓尽致。莎拉穿过楼道,罕见地和他们擦肩而过,不过她并没有感觉到传闻中的兴奋和幸福。
“莎拉!”
那只手抓在她的肩膀上,莎拉被吓了一跳,立即朝身后看去。昨晚她躺在床上,设想过很多种回到学校后可能要面对的情景,不过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在她的脑海中以任何不起眼的形式出现过。
见鬼,是陈超。
莎拉甩开胳膊,“你躲在我身后干什么?”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我听说了你的故事,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请你离开。”
“你还记得自己提的问题吗,莎拉?”
“什么问题?你想说什么?”
“在彼得的生日晚会上,我们有一次短暂的邂逅。”
“邂逅?你能选一个更文雅的词语吗?”她指着陈超的手臂,“希望你明白,我可以再一次伤害你。”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我可以帮助你。”
“帮助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但奥菲特需要。”陈超说,“你对奥菲特很感兴趣,不是吗?”
“我不明白。”
“奥菲特和杨唯宇有一个交易。”
“请问你是复读机吗?”
“我弄到了一把钥匙,可以打开那扇被铁链锁住的小门。”
莎拉看着他,“你是怎么找到钥匙的?”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是以我的方式。”
“那东西在哪儿?”
“在我手上。”他的手心上放着一把黄铜色的钥匙,“我打算今天中午去开那扇门,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你。”
“该死!钥匙是从杨唯宇那儿偷来的,对吗?”
“这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我已经拿到了钥匙。”
“你是在开玩笑吗?”
“现在我能看到那束光线从你的眼球中射出来,你想知道那天中午走廊里发生过什么事。”
“去死吧,你真是变态。”
“你很少看电影吧?”
“电影?”
“那些杀人疯子才是真正变态。”
“我建议你和戴勒讨论这个问题,她的态度肯定让你满意。”她伸出手,“把钥匙交给我。”
“你想做什么?”
“帮助奥菲特走出困境。”
“嘿,我没打算和你一起进去。我和谈话,只是因为想到了彼得的生日晚会。”
莎拉做出一副僵硬笑脸,“我们不一样,我只是想帮助奥菲特,我不想偷窥他的生活,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强求。”
“这是一场游戏,危险的赌博。”
“危险?你知道什么是危险吗?”
“我知道你的遭遇,莎拉。”他说,“或许你认为有那些东西就足够了,但这个答案错得非常彻底,而且非常荒谬。”
“交出钥匙。我清楚你的想法,那些令人发呕的传闻不全是编的。”
“这不一样。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我从不伤害他人。”
“但隐私无价,你肯定会付出代价。”
“我不会把钥匙给你,它是我的。”
“听着,如果奥菲特和你说的一样,如果那里留下了线索,我会把这事情告诉彼得,你不会期待我把你偷钥匙的秘密公开吧?”
“见鬼,你真想和那些家伙做对吗?”
“你打听学校里每个人的秘密,你比我更危险。”
“我只是旁观者,你知道旁观者是什么意思吗?”他问,“我看着他们在生活,听到他们的心声,但我从不会站在反对立场上举着旗帜点燃矛盾的引线。”
“他们只是学生,拿着一堆不属于自己的钱建立了一个愚蠢到极限的圈子,虽然你担心那些家伙,但我不会。走进那扇门不代表我支持你的行为,我只想知道那些家伙躲在那里面做什么,我只是想帮助奥菲特走出危险,我遇到过危险,有人帮助过我,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他在我面前挣扎时的表情很痛苦,他需要帮助,如果他在撒谎、在隐瞒什么,我认为那绝不是他的本意,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即使是在学校,我们仍然害怕无休止的流言。”
“如果今天的事在学校里流传,我就会遇到麻烦。”
“你就不会有麻烦,我向你承诺。”
莎拉知道自己的承诺无效,她不想撒谎,但她想把最近的困扰全部被解决掉,骚扰电话以后还剩刺进奥菲特身体的短刀,彼得建议她接受心理治疗,但她现在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过了一周,新世纪摩厦恢复了原貌,莎拉还想着电视屏幕里的警车和封条,她和陈超经过广场西侧的购物指南标志,一个染着蓝发的变装癖笑嘻嘻地递给他们一张传单,“抛射体帝国”深夜情侣狂欢节的邀请书,上面画着在飞碟的灯光下狂舞的二次元人物。她小心地注意着陈超的表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传单塞进旁边的垃圾箱。
陈超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应该尝试去接受它们。”
“接受什么?”
“哈!你不是几岁的小孩,不需要我给你解释。”
“你经常给几岁的小孩解释这些东西吗?”她说,“我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只是在你的想象里很清楚,它们让你懂得了什么是排斥。我们的想象力很强大,但我不明白,地球可以在荧幕上被摧毁几百次,而****却只能被归纳为NC-17限制级。”
“你去过抛射体帝国吗?”
“去过三次。”
“我以为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那只是规定,而不是规则。”
莎拉点头默认,这个解释很完美,而陈超在旁边目光游离地傻笑。
那扇门被铁链锁着,陈超小心地向周围环视一圈,他拿出钥匙,莎拉看到他的手指又些颤抖。“咔嚓”的声音很清脆,铁链的锁头开启,陈超用力拉动门把,伴随着一股恶心的潮湿味,那条狭窄肮脏的楼梯出现在门缝中间。
沾满灰尘的蛛网悬挂在墙角边上,莎拉拉动电灯电源的吊线,粉尘从天花板上飘下来。他们顺着楼梯向上走,感觉地面粘有一层黏糊的东西,踩在上面很容易滑倒,它们让莎拉想起了纪录片中上世纪南亚的海鲜市场。在楼梯上面有一道毫无遮挡的空门框,里面是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打开顶灯以后,可以看到墙壁上有不规则的裂痕,破损的水泥下面露出红色的砖块,几把破旧的木椅放在中间,旁边凌乱地丢弃着喝完的酒瓶和苏打水易拉罐。
莎拉用手触摸身旁简陋的墙,感觉手上湿漉漉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间废旧的工具屋子。”
“我不明白,他们在这儿做什么?”
“这儿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对吗,莎拉。”
陈超的声音被一阵刺耳响声掩盖了,下面的门又被打开了,急促脚步声从楼梯下传来,那两个黑影逼近以后在灯光下变得清晰,莎拉向后退了一半步,杨唯宇和沃利僵硬的表情停滞在画面中心。
空气凝固了,四个人都彼此瞪着对方。过了半分钟,陈超移动到杨唯宇身边,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我,我把莎拉带过来了。”他犹豫地转向莎拉,但低着头没敢看她,“我不想惹麻烦,所以我别无选择。对不起,莎拉。”
杨唯宇抬起右手,他在陈超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现在,你可以走了。”
一阵沉默。
看着陈超的背影消失在昏黄的灯光下,莎拉倒吸一口气,房间里潮湿的气体好像都被她吞了下去。看到沃利正在靠近,她感到有点绝望,不过她并不责怪陈超,因为在这所学校,陈超不是那种野蛮的男孩,虽然他有些过错,但现在别无选择,他离开时说的话,“对不起,莎拉。”那句话很诚恳,那声音揭露了藏在他内心的惧怕。
沃利距离莎拉不到三十厘米,他的眼神就像猎豹正盯着自己的猎物。莎拉很喜欢看动物世界,过去她很喜欢看大型猫科动物捕猎,但是现在为什么没有那种激动兴奋的感觉呢?
“我什么都没有做。”莎拉主动出击,“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邀请陌生的朋友。”
“你不是我的客人,像你这样的女孩儿,如果拥有我的请柬,现在肯定正在激情四射,你只能责怪那位爱好偷窥的朋友。”
“注意,他不是我的朋友。”
“你们参加了彼得的生日晚会。”杨唯宇说。
“我的确去参加了,你很羡慕吗?”
“别和我耍小聪明,莎拉。”
“你认为我正在耍小聪明吗?”
他停下来盯着莎拉的眼睛,“克里斯汀听到你和陈超在谈话。”
“啊,这也不被允许吗?”
“引人注目不是好事情,不过我对你们谈的内容很感兴趣。”
“谁是克里斯汀?”
“你忘了吗?她和你谈过话。”
那个说话狂妄张扬的女孩儿出现在莎拉的脑海中,那晚上克里斯汀一直在向她和戴勒打听奥菲特被刺伤的事,还特别强调自己和歌剧魅影的女主角同名。
“我讨厌那家伙。”她说,“你的朋友都是这样吗?”
“你在调查我?”
“不,我在帮助奥菲特。”
“你帮不了他。”
“因为你说了这句话吗?”
杨唯宇摇头否认,“奥菲特和我无关。”
“这句话代表——我可以走了吗?”
“向我承诺,不再做调查。”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杨唯宇对着沃利“嗤”的一声笑了,笑的很灿烂,就好像正在看日本整蛊节目。毫无预警,沃利挥手一掌打在莎拉的脸上,他出手很重,整个身体好像都经历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转体。
莎拉的头无法避免地撞在墙壁上,她的脸颊开始发烫,额头被磕破了,无数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也开始跟着起哄,遍布全身的疼痛让她难以承受,她只能闭上眼睛,感受颅骨发出的嗡嗡颤响。
“这答案满意吗?”
沃利继续靠近莎拉,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右脸。
“你们也是这样威胁陈超和奥菲特的吗?”她问。
没有回答。
莎拉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两个男生,散开的头发挡在眼前,她很清楚,要想找到机会从这里出去,必须想办法获得他们的信任,学校的午休接近两个小时,拖延时间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即使是戴勒也很难承受这两个男孩的拳头。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自己想。”
“我答应你。”她说,“我停止调查。”
“我不信。”
“为什么?”
杨唯宇开始摇头,“你认为我们是傻瓜吗?”
“我承诺……”
又是一次重击,沃利的力量比上一次更大。莎拉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尖叫,她摔倒在地上,手指不听使唤的捏着那些黏糊恶心的污渍。“你这个贱女人!”沃利没有停下,他一脚踢中莎拉的侧腹。这个部位非常脆弱,莎拉感觉自己无法呼吸,酸酸的胃液涌进了她的喉咙管,她张着嘴痛苦地喘气。
杨唯宇抬起一只手,让沃利停下来,他满意地从“观众席”走过来,嘴里发出不连贯的尖笑声,眼睛里露出一种贪婪的享受。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戴勒呢?”
莎拉艰难地坐起来,她的腿在发抖,“戴勒和我们无关。”
“我们?”
“戴勒反对我和陈超接触。”
“她比你聪明。”
“奥菲特受伤了,我只是想帮忙。”
“帮他?”杨唯宇笑了,“你甚至帮不到自己,莎拉。”
“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这不需要。”
“如果我承诺,你答应让我离开这儿吗?”
又没有回答。
沃利用力踩住莎拉的膝盖,“我最痛恨耍小聪明的贱人!”莎拉开始挣扎,她抓住沃利的双腿,但那毫无作用,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杨唯宇,但那无济于事,杨唯宇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不会打算把她锁在这里吧?
毫无预兆。
那速度让莎拉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看到一个拳头在空中呼啸而过,击中沃利的喉咙。一声惨叫,沃利单膝跪下,他流血了,红色的液体从他的鼻孔中低落到地上,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脸上的张狂忽然全部收敛了。
就像一把射出的利剑。第四个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灯光底下,这个人穿着蓝色的短裤,莎拉看清楚那张脸的同时,他的膝盖已经击中了沃利的胸口。
一声巨响,沃利倒在地上。
莎拉扶着墙壁摇晃着站起来,看着面前的那个人,他看起来比过去更加健壮、更加成熟——托马斯,诡异的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