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字首见于金文,从首从行,目上有毛发表首,以首代人,是人行道上。道的含义相当宽泛,先秦时期文献典籍中,道也是常见的一个概念。
道路:一达谓之道,二达谓之歧旁。
谈说:道之以文。
主张:道之将行也与,命也。
伦理: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礼记》)
道义:道义不外公也。(《谷梁传》)
治理:道国之政事。(《周礼》)
引导: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论语》)
规律、规则:一阴一阳之谓道。
道在《老子》中出现七十多次,是形成世界的本原。
郭沫若在《甲骨文字研究》中说:帝观念的兴起,一定是在渔猎牧畜已进展到农业种植以后的事。大概是由于人们生殖崇拜引起的,由人身或动物性之张扬而转化为对植物性的张扬。古人不知道有所谓雄雌蕊,只是看花落蒂存,蒂熟而为果,果多硕大无朋,人畜多赖之以为生,果复含子,子之一粒复可化而百亿万无穷之子孙,所谓“桦桦鄂不”,所谓“绵绵瓜瓞”,天下之神奇,更无过于此,此必至神者之所寄。故宇宙主真宰,就以帝为尊号。人王乃天帝之替代,而帝号遂通摄天人。所以老子认为,道是先于“帝”而存在的。
万物的“道”(即总根源)是无形而空虚的,但作用却是无穷无尽的。它又深又广似个水潭好像万物尊崇效法的根源。它能挫磨万物的锋芒,能够解决万物的纠纷,能够和同万物的光辉,也能够混同万物于俗尘。它盈满、丰饱,似无而实存。老子说他不知道它是何物所生,但是好像它出现在上天之前。
学道,要学其精微,学其希夷。
道在哪里?
老子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这个答案;我们读《老子》,只感觉“道无处不在”。这个答案后来由庄子来作出回答。他说:
道在蝼蚁,在秭稗,在瓦甓,在屎溺。(《庄子·知北游》)
庄子的回答仍然是道无处不在;其实,先秦诸子不分儒道,多讲道。
孔子问道老子,前后有四次。第一次: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事见《礼记》《庄子》《史记》;第二次:孔子西藏书于周室,事见《庄子》;第三次,孔子五十一岁,南之沛问老子天道,事见《庄子》;第四次:鲁哀公九年(前486年),问老子六经(此时老子决定出关隐居)。
所以《抱朴子》说:道者,儒之本也;儒者,道之末也。
南怀瑾说得很有意思:儒家思想是粮食店,是天天要吃的。要深切了解中国文化历史的演变,不但要了解何以今天会如此,还要知道将来怎么办,这都是当前很重要的问题,因此我们要研究儒、道、佛。佛学像百货店,里面百货杂陈,样样俱全,有钱有时间,就可去逛逛。逛了买东西也可,不买东西也可,根本不去逛也可以,但是社会需要它。道家像药店,不生病可以不去,生了病则非去不可。生病就好比变乱时期,要想拨乱反正,就非研究道家不可。道家思想包括了兵家、纵横家的思想,乃至天文、地理、医药等等无所不包,所以一个国家民族生病,非去这个药店不可。
历史上的道家人物有很多:伊尹、姜尚、范蠡、张良、陈平、诸葛亮、魏征、刘伯温、范文程、曾国藩等。
第一次把道家称为“君人南面之术”的是《汉书》: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22]
“老”三篇
生于春秋时期的老子,凭藉着多年的王室史官的阅历,他写下的《道德经》可以说是一部政治学上的预言书,对政治有着独到的见解,这见解在后世不乏回响。内用黄老,外示儒术。在西方,我们亦不难找到老子的知音。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社会心理学家、群体心理学创始人古斯塔夫·勒庞就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他于19世纪写下的《乌合之众:大人心理研究》至今都仍有着强大的影响,说勒庞是个先知先觉的预言者并不为过,他在君主时代刚刚结束不久,就敏感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时代是个“群体的时代”,即将主宰一切的不再是君王,而是群众。他在书中说:“不管未来的社会是根据什么路线加以组织,他都必须考虑到一股新的力量,一股最终仍会存在下来的现代至高无上的力量,即群体的力量。”勒庞提到的这个群体,并非仅仅是人数的集合,能够成为勒庞的群体中的人,具备以下几个趋势:“自觉的个性的消失,以及感情和思想转向一个不同的方向。”勒庞虽然没有谈到群体时代的政治,但对现代政治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讲,勒庞是老子政治哲学的近代阐释。二者之间有着惊人的接近之处。过去我们讲,《老子》是“君人南面之术”,或许就是基于《老子》一书中的政治哲学是为统治者提供理论依据;那么,现在我们讲,勒庞的《乌合之众》同样可以被看作是为现代政治家提供理论依据的社会心理哲学。当然,这种说法不是准确的。
老子讲政治,不是立足于统治者,为统治者服务,恰恰相反,老子所谈政治哲学,恰恰是站在群体的立场,告诫统治者必须注意到群体心理和群体的力量;勒庞所谈群体心理也不是立足于为统治者服务,他是从学术的立场来阐析群体心理的特征。勒庞旨在提醒人们警惕群体的破坏力量,他举了一个例子:
巴黎群众攻占阿巴耶的监狱之后,他们开始了大屠杀。为了让更多的人享受到痛打贵族的乐趣,他们让受害者在两排刽子手中间慢慢走过,让他们用刀背砍他以延长其受苦的时间。在福斯监狱,受害人被剥得精光,在半小时里施以“凌迟”,直到每个人都看够了以后,再来上一刀切开他们的五脏六腑。
在屠杀了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个民族的敌人之后,有人建议说,那些关着老年人、乞丐和流浪汉的监狱其实是在养一些没用的人,因此不如把他们全都杀掉,他的建议立刻就被采纳。他们推理一个因下毒而被判刑的寡妇:“她肯定对坐牢非常愤怒,如果她能办到的话,她会一把火烧掉巴黎。她肯定这样说过,她已经这样说过了,除掉她算了。”
老子则强调的是群体的另一种“破坏力量”,他反复用“水”来作比喻,说水之就下,可以怀山攘陵,可以冲决一切。旨在警告统治者不要折腾老百姓,否则,百姓的力量就会像水一样。可以说,老子的政治,包括两个方面,既可以说是寡人政治,也可以看作是平民政治(群体政治)。说是寡人政治,是提醒统治者认清自己的“寡人”性质,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因此,为政治国时要懂得“无为”“自然”,不折腾;说是平民政治,是提醒统治者认清群体的力量,因此。为政治国时要懂得处卑、就下,不骄奢。总之,老子是站在平民的立场上,为平民代言。
因此,我读老子,往往就想起勒庞;我读勒庞,则常常会想记起老子。二者精神上的相通之处,更让我感受到老子的亲切和伟大。《老子》一书,既是我们心态修炼的法宝,也是我们从政为官的哲学。我很喜欢把老子看成一把飞刀,不是“小李飞刀”,而是“老李飞刀”。这把“飞刀”,一面是柔和的,讲的是心态修炼;一面是锋利的,讲的是群体政治。
前面我们说过了老子柔和的一面,这里我们发现,老子锋利的一面,讲的是“老三篇”,即政治玄机、群体政治和寡人政治。
玄妙篇:老三篇之政治玄机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老子》讲的就是圣人(寡人)与百姓(乌合之众)的关系。政治的境界就是玄之又玄。关于政治的玄机,老子讲了五个方面:
第一,不尚贤:因为政治是为多数人服务的。
何为政治?政治,永远是为多数人服务的。中国传统政治是尚贤政治,孔子培养三千弟子,真正承传他的思想学说者不多,绝大多数是为“学干禄”而来,“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孔子的谆谆教诲,到了后世,只留下前半句“学而优则仕”,至于后半句“仕而优则学”则被轻轻抹去了。老子所讲的政治反对尚贤政治,“不尚贤,使民不争”(第三章),尚贤,就是推崇精英,推崇社会上的精英本也不错,但关键的问题在老子看来是,这个“贤人”(精英)的标准是什么?由谁来界定?这往往是很难的事。今不见,社会上的精英往往就成了既得利益者。倘若他们丧失了为多数人谋利的道德,往往最终成为改革的最大阻力。我们过去看到的是精英对社会的引导和矫正作用,忽视了他们对社会发展的阻碍作用。老子对此看得很透,所以不尚贤,不特别推崇某些人,对待天下所有人都要平等相待。这也就是老子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真实用意。
第二,无为。因为政治永远代表着最大多数人的利益。
“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是老子用圣人的例子来告诫统治者,统治者无为,则百姓自由,统治者不乱说话,则百姓清静。历史上,不少帝王官吏,都喜欢做圣贤,不管有才无才,有德无德,都想标榜自己治下的天下太平,自己身后的万世楷模。因此,做个有为之君,不仅是帝王自己的理想,也是文武百官极力奉扬的标准。然而,百姓在有为之君的治理下,果真享受到了“有为”的成果吗?百姓在“太平”的“盛世”下,果真享受到了盛世的幸福吗?历史一一都为我们作了注解。而相反,一些主张“无为”之君,奉行休养生息的君王,恰恰能满足百姓的欲望。文景之治以及一些开国之君所做的,倒颇合老子“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思想。这就是“有为”“无为”的现实对照。之所以这样,正因为政治是永远代表着最大多数人的利益的。最大多数人的利益是什么?是“有为”吗?非也!百姓们喜欢的恰恰是不折腾的君王,是“无为”。不折腾,则百姓生;不折腾,则百姓福。
第三,不大。政治,永远的玄机在于人多力量大。
老子从圣人自称“孤家寡人”中看到,任何明智的领袖人物都意识到自己是渺小的、无助的,在数量庞大的群体面前,往往束手无策。辛亥革命,仅仅只是武昌城里的几声零碎的枪响,就把远在北方的皇宫震动了,历经两千多年的君主政治就宣告终结。格鲁吉亚发生的“玫瑰革命”,就是因反对者手举玫瑰(而不是枪支)闯进议会大楼成功地逼迫总统下台而得名。老子看到了强大的东西不在于要表现出来,表面的强大恰恰是虚弱的表现。为政治国者必须谨守“不大”的原则,因为,政治的玄机在于人多势众。两千多年后,古斯塔夫·勒庞也意识到,群众势力开始不断壮大。他说,群体总是无意识的。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总是约束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当文明的终结摇摇欲坠时,使它倾覆的总是群众。人多势众的原则似乎成了惟一的历史法则。[23]正如老子用水作比喻一样,古斯塔夫·勒庞也说到了这个比喻,他说:没有任何力量,无论是神界的还是人间的,能够迫使河水流回它的源头[24]。老子指出,那种自以为强大的统治者,就是不懂得这一历史法则,不懂得他所说的“道”。因此,领袖的作用就是充当群众的引路人。现今不少国人都喜欢学西方某些学者所提出的什么把管理看作是管人理事的理念,恰恰就是违背了老子所说的“道”。人和水一样,是管不住的,只能靠引导。
第四,自知。因为政治就是以一敌百的艺术。政治上的“自知”,按照古斯塔夫·勒庞的说法,就是必须认识到作为领袖人物,本质上就是孤家寡人,他面对的是一个强大到不可抵挡、可以不负责任的群体。因此,要战胜这一群体,必须首先战胜自已。连自己都战胜不了,怎么谈得上战胜强大的群体呢?那么,一个领袖人物,要战胜自己的哪些方面呢?老子明确提出,要反对“自”,包括“自私”“自见”“自是”“自视”“自伐”“自矜”,这些“自”,归根到底就是以自我为中心,以一己之私代天下之私,以一己之是代天下之是,以一己之见代天下之见,以一己之强代天下之强,以一己之明代天下之明,以一己之利代天下之利,如此等等,因此,老子强调自知、自胜,自知者胜,自胜者强。这是寡人政治的首要教条。
老子认为,讲政治,第一是要“位正”“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一条著名的比喻,被有的学者解释为“位正”,很有道理。《易经》中有“鼎”卦,鼎就是用来烹煮的器物。《易经象传》在此基础上提出“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的原则。而这个“正位凝命”,与孔子的“正名”原则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思想完全一致。所谓“正位凝命”,就是君子在烹煮食物的这种事情上,应正其位,让会做的来做;即使是让不懂的人来做,也要正心诚意,像模像样地,专注集中精力来做好一件事。因为位正则事顺,位不正则事不顺,“名正则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故而“治小鲜”要“位正”“治大国”就更要“位正”了。
第五,玄同。因为政治,就是孤立敌人的艺术。
老子、勒庞都认识到了群体的巨大破坏力。要做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必须学会争取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