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废,有仁义。”帛书本作“故大道废,案有仁义”。楚简本也作“故大道废,焉有仁义”。依今本的理解,大道是指自然无为之道,如果按无为自然之道行事,人民就会自正自化自朴,当这种大道废弃之后,社会统治者只代表一部分的利益,这才需要提倡仁义。这一理解当然能通,而且很能符合今天代表最大多数利益的政治原则。仁义的倡导和产生,确实是人类从原始公有制进入封建私有制社会之后的产物。但是,这些意思都属于后人的过度阐释,老子心目中不可能有代表什么人利益的观念,他只是客观陈述和分析“仁义”和道的关系。本句的意义不存在歧义,“大道废,有仁义”。这明显不合常识。老子绝不是一个随便违反常识的人。他所阐述的“道”都是用来自于自然界和人类生活的现象来说话。在老子的思想里,“道”是统率一切的总根源。有人说,在老子看来,仁义作为一种道德规范是在自然状态破坏之后出现的。如果真是大道废弃之后才有仁义的话,那“道”还怎么统率仁义、孝慈、忠信?这无疑不是老子“看来”的,而是后人根据历史和现实看来的。有人说,这是反话,是正言若反,是辩证法。要说明的是,《老子》书中“正言若反”的辩证思维方式有基本因定的程式,不会让读者产生歧义。孙以楷说,从大道到仁义是一个历史发展过程,恐怕也不是老子的思想。大道和仁义,在老子思想里不是一个历史发展过程,而是统率和被统率的关系。
老子并不反对“仁义”,这在学界已有共识。老子提出“绝仁弃义”,并非是要放弃仁义,而是要放弃对仁义的梦想。因为离开了大道无为的原则,仁义是不可能实现的,那只能是虚伪的仁义。当然,后人也可以理解,不同阶级对仁义的理解各不相同,有进步的仁义,如劳动人民主张的仁义,有反动的仁义,如统治者的仁义。也许老子反对的是统治阶级的仁义,或者劳动人民的仁义(这涉及到对老子思想到底是顺乎历史潮流还是逆历史潮流的判断,有人主张是前者,也有人主张是后者)。要指出的是,老子思想中根本不存在阶级观念,他自己是体道而行的,遵循大道无为的原则,“天道不仁”“圣人不仁”,他对统治者和对劳动人民是一样的,无所偏爱,他是“守中”的。
帛书本和楚简本出来后,人们发现,“大道废,有仁义”,中间还多一个字,“案”或“焉”。有没有这个字,意思大不一样。“案”,帛书本甲作“案”,乙本则作“安”,楚简本作“焉”,显然,字虽不同,意思都是一样,表反问。那么,整句的意思就是“大道废弃,怎么可能有仁义?”这样一来,老子的意思就一目了然。
李零先生把“焉”释为“乃”,无非是不想改变传统的看法,前面已分析,作“乃”是错误的。
“智慧出,有大伪。”此句,帛书本加了一个“案”字,仍然不通。楚简本无此句,不存在抄漏了。此句当为后人所加。老子所指的“智慧”,实际的意思与今天我们所讲的“智慧”不同,而是指奸巧诈伪,“智慧出,有大伪”,就是有了人们的奸巧诈伪,就会出现机巧奸诈等大伪。这句的意思很通。这与前一句“大道废,有仁义”恰好相反,如果老子前一句(包括后两句)用的是“正言若反”,那为什么独独此句却不用?反之,加上一个“案”“焉”之后却不通。从这里可以反证,本章里老子根本不涉及什么历史辩证法。
“六亲不和有孝慈”,帛书本作“六亲不和案有孝慈”,楚简本作“六亲不和焉有孝慈”,六亲都不和睦,怎么可能有孝慈?
“国家昏乱有忠臣”。帛书本作“邦家昏乱,案有贞臣”,楚简本作“邦家昏乱,焉有贞臣”“国”是由“邦”改过来的,都说是避刘邦讳。而从没有人注意到“贞臣”改为“忠臣”的“细节”。其实从贞臣到忠臣,意味着一种价值观念的悄然变化。贞臣不等于忠臣。贞,有正、直、干净、坚定等义,贞臣是站在统治者和百姓中间的,既不是只忠于统治者,也不是只忠于百姓,它强调一种中正、真直、干净的节操,它不是和事佬,而是唯正义、真理是瞻。忠,尽心于人曰忠,本义是敬,无私、诚心、尽意。它强调只能对一方尽心到底,不能改变,否则就是不忠。所以,古人说,忠孝难以两全,尽忠则难以尽孝,尽孝则难以尽忠,而贞不存在这个问题。从贞臣到忠臣的变化,意味深长。
“国家昏乱有忠臣”,不是说国家昏乱才有忠臣,而是说国家昏乱,怎么可能有贞臣?当然,不得不提到还有一种聪明人,他们大概认为,人们越是强调什么,越是说明我们的社会缺少什么。如有人说:“六亲和顺,则孝慈之名不立;言孝慈,六亲已不和矣。国家治平,则贞臣之行不彰;言贞臣,国家已昏乱矣。”[10]真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六亲和顺,怎么就“孝慈之名不立”?那么,怎么来说明六亲和顺呢?正常的理解,六亲和顺,本身就包含了子孝父慈的内容,否则怎么称得上和顺?同样,国家治平,本身就包括了君仁臣贞,否则怎么可能国家治平?这不是在玩弄概念游戏吗?这和六亲和顺、孝慈之名立不立根本无关,也和国家治平、贞臣之行彰不彰无关。社会提倡孝慈、彰显孝慈,固然可能与我们的社会太需要这个有关,也可能有些人在这方面做得挺好,值得我们学习。怎么能说,言孝慈,六亲已不和了呢?不要故意模糊价值的标准,搞混概念和价值的界线。
本章用三个(除“智慧出,有大伪”外)现实中的例子,分析了大道不守的后果,指出要想做到仁义、孝慈、贞臣,都必须遵循大道无为的原则,从而深刻地说明了“守道”的重要性。
大道就是信仰,大道就是理想,大道就是志向。
老子呼唤圣人,体道修德的圣人。
因为,没有理想,就只可能成为跑龙套的人。
电影《潜伏》中反反复复谈信仰,不下十次。据调查,55.1%人说从中看到了信仰的力量。
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其心态是漂浮的、多变的、不稳定的。
《老子》一书中充满了深刻的辩证法思想,但他绝不会像今天有些人那样,在文字中和读者玩躲猫猫的游戏。
【核心提示】
倚道不倚势,倚理不倚力,倚柔不倚刚,倚弱不倚强,倚下不倚上,倚愚不倚贤,去有为之势,行无为之道,少财货之欲,得清虚之享。
天人合道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今本第七十七章)
天下【之道,犹张弓】者也,高者印(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故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惟又道者乎?是以圣人为而弗又(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见贤也。(帛书本)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道,就好比人们拉弓一样,目标高了,就把弓箭压低一点,目标低了,就把弓箭上扬一点。多了就减少一点,少了就再补一点。
把天道比作张弓射箭,这个比喻很贴切。人生确实如同射箭,开始的时候要小心谨慎,因为弓开弦发,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也一样,一个人生命只有一次,开头走错了路,就会接着偏下去,要扭正过来是很难的。所以,认准人生目标至关重要,如果目标过高,就要减少一点,如果目标过低,就要提高一点。天道就是这样,永远崇尚公平。人道也只有一个中正之心。眼不斜视,心不外驰,静心定神,处世应俗,修真做人,才能不高不低,不左不右,居于中道。只有不偏离一颗正性之心,才能瞄准道的核心,处世接物,才能不失大体,不至于箭落虚发。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以天道比张弓的话,天道也就是损减过分的,弥补不足的。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人道却不同,它是减少不足的去事奉增加有余的。
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谁能够真让那有余的拿来奉献给天下呢!这只有那有道者才做得到。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因此圣人体合天道,行无为之德,不恃其报,功成身退,不处其位,不存心显耀贤能。
老子之意是想要天道来说明人道,以张弓为例形象地揭示了天道“损有余补不足”的道理。天道以中和为上,损有余而益不足。损有余是为了抑制物盛则衰,物壮则老,物刚易折等超过中正平和这一原则的质变现象,避免导致物极必反,走向极端,失去中道,故而抑之。
补不足,并非是要拿多余的给不足的,而是扶弱助柔。为了防止事物在萌生初发阶段,因力量不足,稚嫩易断而中途夭折,不能达至中道,故而助之。天道就是以此法则,来维持宇宙间的生态平衡,维护天地万物的周流有序运转。
人道与天道相反。世人在悟道得道之前,多受内心欲念的萌发,滋生损人而利己,损公而肥私,损贫以奉富,削弱而益强等种种势利的趋势。是以世道人心都不是处于平、和状态,因而,世人不爱雪中送炭,而好锦上添花;世人不视贫富同仁,而好嫌贫爱富;世人不爱以己奉公,而好师心为我;世人不爱屈己后人,而好趋利赴先。这样一来,争讼不断,贫富悬殊,急功近利各种不祥之事纷起,人们不得不为欲而俗,为生而生,与天道越走越远。
老子希望世人能效法天道,先修德性,后修道心,处事倚道不倚势,倚理不倚力,倚柔不倚刚,倚弱不倚强,倚下不倚上,倚愚不倚贤,去有为之势,行无为之道,少财货之欲,得清虚之享。最后达成与天地一体,同天地之欲,一天地之心,以至于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