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病,
但最大的病在哪里,恐怕很多人并不知晓。
作为史官的老子站在庙堂之上多年,
看到的多是天道下行的力量。
人生处世,正是天网恢恢,疏疏落落,
可是世人能看到这张天网的绝少。
天网无形,自爱有道,
读老子方能明白个中奥妙。
【核心提示】
人生最大的病,就是不自知。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怎么能认识世界?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怎么可能不常生气灶?
自爱之道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今本第七十二章)
【民之不】畏,则【大威将至】矣。母(毋)闸(狎)其所居,毋猒(厌)其所生。夫唯弗猒(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被(彼)取此。(帛书本)
作为史官的老子站在庙堂之上多年,看到的往往多是下面的力量。一切王朝的灭亡,无不由于两大原因:一是自己的腐败,一是下面的颠覆。因此,老子一直很重视奉行天道,以天道自修正己;一直重视一种柔性的颠覆。处卑、处下、守柔、守弱,这在一般人看起来不大正常的思路,其实有着深刻的历史和现实背景。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威是威压,李零说,通“危”,也通。老百姓不害怕统治者的威压,那么一种更强大的威势即将来临。任何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老百姓平时在一定的限度内承受着统治者的威压恐吓,一旦这种威压突破了人们承受的极限,人们也就在所不惜了,不再畏惧。反正都是死,承受是死,不承受也是死,承受必死无疑,不承受兴许还有一条活路。于是,老百姓就会拼起老命,将多年来统治者施加于身的威压反过来一举回报给统治者。所以陈胜吴广们是逼出来的,梁山泊的好汉是逼上山的。
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狎,作狭,窄隘,这里作使动用法。所居,生活的空间。厌,厌弃,厌其所生,使其厌生,就是使他感觉到活得不耐烦了。不要狭迫人们的生活空间,不要迫使人们感觉到活着没有多大意思。
夫唯不厌,是以不厌。只有不压迫不厌弃老百姓,老百姓才不会厌弃统治者。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所以圣人有自知之明,不自以为是,所见没有自己,绝不夸耀自己。
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自己尊重自己,却不自己把自己看得很尊贵。因此,圣人舍弃后者,宁取前者。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一句话道尽了中国两千多年王朝变迁的历史,揭示了其背后深层的原因。
居下位,在常人看来是卑微的,因而,其力量往往不被人们看得到,因为他们的能量是在长期蓄积着的,一旦释放,就如掘开的深谷,那种内在蓄积着的波澜不惊的能量,可以冲决一切阻隔。这种柔性的颠覆力,只有深刻地体悟着天道自然的力量,才能看得见。所以,老子对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严正警告:
不要与百姓的安居乐业作对捣乱,不要挤压妨碍百姓的谋生。只要你不压迫他,他才没被压迫感。统治者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卖弄自己的威权;要懂得自爱自珍,不高高在上,珍爱他人,慈爱众生,众生才不至于舍弃你。
《周易》里面有个《井》卦,周文王从法度的软弱开始讨论,逐步深入,层层剖析,勇于承认小邦周的法律确实存在缺陷,需要治理。但其中心思想乃是法律对全民的透明,因为只有人人知法,懂法,守法,并且上下相互诚信,法律才能起到管理社会的真正作用。并通过展示水井“养人”的种种美德,譬喻君子应当修养自身,惠物无穷。一方面赞扬水井定居不移、不盈不竭、反复施用的特性,描绘出守恒不渝、大公无私的“君子”形象;另一方面强调法度的透明性与不可背弃;承认了法规自有的弊病以及法度的治理和修建。老子正是继承了周文王的这个思想,才提出了不抑制人民的“无为”。只有统治者无所作为,人民才能有所作为。
重视自己内心的尊贵,放弃外在的尊贵,尊重他人的生命,就是对自已的生命的珍爱。西方哲人拉罗什富科对自爱也有着独特的发现,他说:“自爱是最大的奉承者”“自爱比世上最精明的人还要精明。”因为自爱,才显尊贵;因为自爱,才会有对生活与生命的激情。
【核心提示】
都道武无第一,文无第二,可在天网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天网无形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今本第七十三章)
勇于敢者【则杀,勇】于不敢者则栝(活)。【知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战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弹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帛书本)
世人都说,凡人都要勇敢,不勇敢,怎么能战胜强敌?不勇敢,怎么能好好生存?勇敢勇敢,勇而敢为。世人都说,凡事都要争取,不争取,机会不会送上门来,不争取,好事不会轮到你,争取争取,争而取之。然而,老子告诉我们的却完全不一样。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勇到了敢的份上就会得来杀身之祸,勇到了不敢的份上才能生存。可见,勇敢勇敢,勇和敢是有区别的。勇是果敢,敢也有果敢之义,但勇更侧重于勇气,一种气质,带有内在的柔;敢更侧重于行为,带有外在的刚,有冒失之意。勇者无敌,但敢者未必无敌。真正的勇敢是勇于不敢。
此两者,或利或害。这两者,有利有弊。孰利孰害?孰生孰死?一目了然。
天之所恶,孰知其故。然而,天道所厌恶的是哪一种,有谁知道它的原因呢?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道,不争而善于取胜;不说话而善于回应;不召唤而自动归来,胸怀宽广而善于谋划。繟然,舒缓,宽广的样子。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天道就是这样一张大网,疏疏落落却从不失漏什么?
勇于冒昧者则易被杀,勇于不冒昧者则能得活。这两者,或有利或有害,天道所厌恶的是什么,有谁知道其中的道理呢?天道所崇尚的,是以不争而取胜,不言说而能回应,没有人召唤而能自己归来,宽裕舒缓而善于谋划。天道流布天下,就像一大张网,这个网广大无边,虽然稀疏却不会有错失。
世人知道这个天道的不多,世人能看到这张天网的更不多。就勇敢而言,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勇敢,不能表现怯弱;要勇敢,不能畏手畏脚。却不知,勇是一种内在的韧性,而不是外在的刚强。内在善勇,则外化为柔弱;内在善勇,则外化为无欲;内在善勇,则外化为不争。这种内在的勇,所表现出来的东西才真正令人畏敬,不害怕面对自己的脆弱,就是一种真正的勇敢。有的人勇于私斗,却怯于公战;勇于成功,却怯于失败;勇于表现优点,怯于表现缺点。这都是不能顺乎天道的表现,不是真正的勇。天道是无处不在的,天道是公平无私的,天道襟怀坦荡,绝不虚伪。它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它能赋予柔弱的人最无限的生命力,也能削弱那些外表刚强,好强逞勇的人的生气,以最终达到刚柔、强弱协调和谐共处。
你不妨问他:你敢去死吗?他如果说敢的话,那他就虚伪,如果他说不敢的话,那是坦诚。
【核心提示】
天有好生之德,你的好恶,他人的好恶都是天赋的,你没有权力剥夺,不要代天主张。
代天主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戕,夫代大匠戕者,希有不伤其手矣。(今本第七十四章)
【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杀(惧)之也?若民恒是(畏)死,则而为者吾将得而杀之,夫孰敢矣!若民【恒且】必畏死,则恒有司杀者。夫伐(代)司杀者杀,是伐(代)大匠斲也。夫伐(代)大匠斲者,则【希】不伤其手矣。(帛书本)
人,号称“万物之灵”,所以喜欢在自然面前充大,征服自然的梦想几千年一直不醒。殊不知,老子虽然讲域中有四大,人也大。但人再大,也只能和道、天、地一起并大,人不能凌驾于道之上、天之上、地之上。这一章,老子实际上是对“域中四大”说的进一步发挥。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人民不畏惧死亡,奈何用死亡来威吓人们?死亡是人与生俱来的最大的恐惧,老子为什么说民不畏死?这是承袭“民不畏威”而来的。只有当死亡被看作是不可避免的时候,人民才不畏惧死亡。好死不如赖活,但当有人要把人民逼向死亡的境地之时,人民干嘛还要畏惧死亡呢?大不了,玉石俱焚;大不了,同归于尽。当官民关系发展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时,死亡对人的恐惧是荡然无存的了。
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这是一个假设句。奇,意为邪。假如要使人民经常地畏惧死亡,而那些为非作歹之徒,我只要把他抓起来杀掉就是,那谁还敢为非作歹呢?杀鸡给猴看,猴子也会有所收敛的,更何况人。假如人民真的怕死,那只要隔三岔五地杀几个人,他们就不敢惹是生非了。问题是人杀了不少,而为非作歹之人却并没有绝迹。这个问题,统治者很少去思考。
常有司杀者杀。“有司”,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种认为,司杀大权执掌于天,自然,所以,天(自然)就是“有司”;一种认为,人间执掌司杀大权的是帝王,或者帝王授权的司法部门即“有司”。如果依第二种理解,那么,老子的意思就是,若人民怕死,就应该由主管刑杀的部门去杀。如果帝王代替主管部门去亲自下命令杀,那就是越俎代庖,会弄伤自己的。想想,这样理解的话,那老子不是说了一句废话?哪一次官方要杀人,不是得到了帝王的命令和授权?哪一次官方要杀人,需要帝王亲自动手去杀?把帝王亲自杀人比作代替大匠去砍木头,因为不熟练会弄伤手指,这岂不是笑话?或者说,老子这样告诫帝王,该杀的由别人去杀,自己不要亲自动手,也不要过问,要超然于外,不会引起人们的痛恨和仇视,这样的“善意”,还须老子来教?老子不是白痴!
联系上下文再看,即便不由帝王亲自杀,由有司去杀,难道人民就怕死了?帝王亲自杀,可能杀少一些;有司来杀,可能会滥杀无辜?人民会因为害怕有司滥杀而怕死吗?相反,人们会认为这样的人会遭到报应的。
老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这样。天(自然)才是执掌生杀大权的有司;帝王只不过代替上天来管理天下,他只有遵循天道,无为自然,才能君临天下。而天道是崇尚自然的,人的生死自然也当顺乎天道自然,任何人不能剥夺他人的生命权。有人要为非作歹,自有一张天网布于天下,任何人逃不掉的。
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戕。代替上天(自然)来行使杀伐大权,就好比一个人代替大匠去砍伐树木。老子这是打个比方,砍树是那些专业人员的活,杀人也是上天的权利。
夫代大匠戕者,希有不伤其手矣。那些代替大匠砍伐的人,很少有不伤其手指的。原因就在于大匠懂得砍伐树木的规律,而那些不懂得天道自然规律的人,就必然会弄伤自己。帝王如果不能以道治天下,以德化天下,而以刑戮代天之威,犹如拙工代大匠砍木,是没有好下场的。以死亡来威胁百姓的人,百姓也会以死亡来威胁他。
人民不畏惧死,怎么能以死亡来使他们畏惧呢?假若能使人民经常畏惧死亡,而为怪异者,我就抓起来杀掉他,还有谁敢作怪呢?自然有上天在执行着司杀的职能。如果代替上天杀人,就等于代替木匠去砍树木,那些代替木匠去砍树木的人,很难有不伤到自己的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