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通知变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今本第十五章)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达,】深不可志(识)。夫唯不可志(识),故强为之容,曰:与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涣呵其若(凌)泽(释),沌呵其若(),湷【呵其若浊,呵其】若浴(谷)。浊而情(静)之余(徐)清。女(安)以重(动)之余(徐)生。葆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敝而不】成。(帛书本)
古之善为士者,必微妙玄达,深不可识,是以为之容:豫乎【其】如冬涉川,犹乎其如畏四邻,严乎其如客,涣乎其如释,混乎其如朴,沌乎其如浊。孰能浊以静者,将徐清。孰能安以动者,将徐生。保此道者不欲尚盈。(楚简本)
中国古代的辩证讲究的是一个“通”,一个“变”,合起来就是“通变”。
老子这一章就讲做人的辩证法。而且,同样是以“古之善为士者”为榜样,显然也是承接上一章“道纪”而来的。“道纪”不是要“知古”吗?老子就是一个深通知古者。
什么是“古之善为士者”?孔子讲:“推十合一为士”。士,也通“事”。士也就是任事之人。“推十合一”本是“士”字的构成,是由数字“十”和“一”构成“士”。数在古代是一种重要的事,况且能“推十合一”,当然更不简单。“推十合一”即能综万理于一源,是人类思维活动的两个不同方向,“推十”相当于演绎,“合一”相当于归纳,因此,“推十合一”也可指由博返约。这种人当然是学问高深,精于思维的人,所以称士。而老子所讲的却是“善为士者”,是指不一般的士,比孔子所说的士要更高一个档次。这种士,“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微妙”,是指体察事物非常细致精到;“玄通”,是指剖析物理非常深刻,往来不穷。其所思所想,深不可识。
正因为深不可识,老子只好勉强来“为之容”,形容描述这种“微妙玄通”的状况。打比方是老子惯用且善用的一种方式。这里,他接连打了七个比方来说明:
“豫兮若冬涉川”,豫,本是大象。就好比大象要过结了冰的河。可以想知,大象要过冰河,焉能不犹豫警惕,小心翼翼?
“犹兮若畏四邻”“犹”,也是一种动物,属于猿类,体形像麂的“犹猢”。《史记》索隐说它“夘鼻长尾,性多疑”。因多疑而害怕身边的邻居,焉能不高度重视四邻的反应、态度和意见?
“俨兮其若客”“俨”是恭敬、庄重。那恭恭敬敬的样子好像在别人家里做客。做客的人焉能不客气、大方、庄重、恭敬、谨言、慎行、神情专注?
“涣兮若冰之将释”“涣”是阳光灿烂的样子。这是说士之风度,阳光潇洒,涣然不拘,就好像冰凌即将融释。
“敦兮其若朴”“敦”是厚道纯朴。那厚道的样子就好像未经雕饰的木头。老子说的“朴”几近于道。
“旷兮其若谷”“旷”是光明豁达。那光明豁达的样子就好像虚怀若谷。老子笔下的“谷”,常常用来比方道的处卑能容。
“浑兮其若浊”“浑”是天然质朴有点糊涂的样子,不精明。“浑,浊也。”那浑浑然的样子就好像有点糊里糊涂的。
“澹兮其若海”“澹”是恬淡清澈,也指水波荡漾,喻一种生命力。那恬淡清澈的样子就像大海一样,水波荡漾,充满生机。
老子把谨慎、尊重、恭敬、潇洒、厚道、豁达、高明、清澈等七种品质赋予“善为士者”,而这七种品质又是那么吻合道的本质特征,可见其做人的哲学正是惟道是从。
接下来,老子要告诉大家,怎么来修炼出这些品质,做一个往来不穷的玄通之士呢?
他说:“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怎样能做到糊涂得恰到好处,慢慢地由浊而静再清澈起来?怎样才能做到安定持久,慢慢地由久而动再生动起来?
“保此道者,不欲盈”“保此道”是什么道?守中之道。动静结合,不偏不倚,不要渴求完满。不盈方能不亏,不倚方能不偏。此乃守中。李零坚持认为,老子的道忌发展,一发展,道就散,显然是误读老子,由浊而静,由静而清,由安而动,由动而生,不管是快来还是慢来,都不是不发展啊!
“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只有不求盈满,就能确保不产生新的毛病或损失。
老子论道,用心良多,都是在教人以阳光心态,授人以修道要诀,而且尽可能形象、通俗。如以大象涉川,揭示人生处世要有豫有慎;以犹猢畏邻,揭示为人处世要尊重邻居朋友,善于协调人际关系,不能放纵自己;以做客之道,揭示为人处世如同客居。他说的这些修道要诀都是人们要理解和接受的。比如为人要修炼洒脱自然的气质风度,就以冰川将释来比方,为人要朴实少心计,就用未成器的木头来比方。处世不要太精明苛察,以水之浑浊来形象说明真正高明的人,是那种和光同尘,拥有“四不一没有”心态的人,正合乎“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如此等等。
真正做到了这些,就是老子所讲的“玄通”。往来世间,通达不穷,无患无蔽。
【核心提示】
不是官大则贵,不是钱多则贵,不是名大则贵。有特殊就麻烦,有特殊就出状况。
玄同平等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今本第五十六章)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闷,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坐(挫)其阅(锐),解其纷,是胃(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浅(贱)。故为天下贵。(帛书本)
知之者弗言,言之者弗知。闭其兑,塞其门,和其光,同其尘,锉其锐,解其纷,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楚简本)
世人都想高人一等,然而,老子讲这是不合天道的;世人都很关爱朋友,然而,老子讲这是不合天道的;世人都想分别利害,然而,老子却说这是不合天道的。老子所阐述的这些道理都耐人寻味,看似唱反调,其实都充满哲思。要明白老子的道理,必须理解老子其实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后人都把它当成一种修辞手法,殊不知,这是明眼人都心领神会的现实,充满辩证的智慧,并没有多大的玄机。知者,即智者。不言,不是说不说话,三缄其口,而是指不夸夸其谈。孔子说: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智者不会夸夸其谈,夸夸其谈的不是智者。智者是深味天道的,他懂得该说就说,不该说就绝不说;而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显然不懂这个。因为话是说不完的,道理也是说不尽的,想用很多的话把道理说完,是不懂天道的缘故。所以要说清一个道理,最好的办法是不说。
塞其兑,闭其门。此句在前面几章中都出现过。闭目塞听,隔断自己对外物的欲求之路,反观自省。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挫掉自己的锋芒,解除与外物的纠缠,和同自然的光辉,混入自然的尘世。这就叫做和“大同”。
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因此,不能因得失而分亲疏;不能因得失而分利害;不可因得失而分贵贱。玄同,就没有亲疏利害、贵贱高下之分。但别人不懂得这个道理,非要去争个高低贵贱,所以相形之下,他就能为天下贵。
玄同,就是“大道面前人人平等”。《周易·同人》:同人者,伙伴也,和同也。乾为天在上,离为火在下,天上火下,火在天下。其为同人,乃人们围火而坐,同心、同德、同明、同丽之意;但要想真正和同于人,首先要有宽广的胸怀,能求大同,存小异;要允许别人、别族、别国有不同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若限于门户之见,宗派之见,血缘关系,教派中心的话,则就会有憾惜。
不是官大则贵,不是钱多则贵,不是名大则贵。
不能因谁给了你好处,你就亲近他,反之就疏远他;不能因谁给你好处,你就帮他,反之则害他;不能因谁给了你好处,你就尊贵他,反之则鄙贱他。
堵塞你贪取的途径,关闭你贪取的欲念,挫掉你逞强的锋芒,解除你与外界的纠纷,和融自然的光芒,混融于共同的尘世,懂得这样去做,就能进入玄妙大同的境界。达到这个境界,还会因得失而分亲疏吗?还会因得失而计较利害吗?还会因得失而在乎贵贱吗?
不要处处突出自己,不要把自己看得很特殊,你和万物一样都沐浴着自然的光辉,你和万物一样都处在一个共同的尘世。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和万物一样,都出于共同的一个母体吗?万物也都和你一样被大道赋予了共同的基因。你有的优点,别人也有;别人有的缺点,你也一样有。天道是自然大同的,尘世也一样是自然大同的,不要人为地分别你我。老子在这里揭示了一个普遍而深刻的人际关系的原则,就是玄同。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于遵守共同的天道,以及合乎这个天道的社会行为规范(儒家称仁),寻求到最佳的行为方式(儒家称义),违背自然天道玄同之理,搞什么特殊,分什么贵贱,讲什么亲疏,论什么利害,谈什么仁义?有特殊就麻烦,有特殊就出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