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从“宠辱若惊”这一普遍的社会现象入手,深入剖析了贵身无身、小我大我的哲理,告诉我们,一个小我的人,就不免宠也惊辱也惊,而一个大我的人,才会宠辱不惊。宠辱若惊也许只是生活中的一件细小的事,可大里讲却反映一个人对生命价值意义的全面把握,体现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只有真正做到宠辱不惊才能体悟生命的真正意义。
《易·家人·九三》:“家人嗃嗃,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描述的是周文王被商纣关在羑里,七年之后才被释放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了。家人们在迎接周文王回来后,便大声喊叫着要报仇雪耻,要文王带领他们去攻打商纣王。“嗃嗃”二字道出了群情愤慨的场面。而妇女小子们兴高采烈,得意忘形,这在周文王看来都是不好的,不要因为我的回来而忘乎所以,大家还是应与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得意忘形,也不要失意忘形。不论得意、失意,都应保持一种镇定的心态,保持一颗平常心,要慎重分析天下形势,切不可盲目而动,凭一时的冲动是干不成大事的。所以,人们常说,人生最大的祸患就在自己,把自己看得太大了,天地就变得小了;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天下就变得轻了。小我才会成大我,无我才显现真我,无得失之患才会得真自在,“自在”才是克服一切宠辱若惊的“他在”的良方。忘掉自己的一切得失利害,忘掉自己的一切荣辱面子,忘掉自己的身价身段,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这才是顺合天道的,老子说得多深刻,多实在啊!
【核心提示】
守静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守静是要抵得住外界一切是非诱惑的,消除两极对立的价值取向。
甘于寂寞
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今本第二十章)
【绝学无忧。】唯与诃,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恍呵其未央哉!】众人(熙)
(熙),若乡(飨)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佻(兆),若【婴儿未咳。】累呵如【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遗。我禺(愚)人之心也,蠢蠢呵。鬻(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鬻(俗)人蔡(察)蔡(察),我独(闷)(闷)呵。呵其若【海,】(恍)呵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悝(俚)。吾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帛书本)
绝学无忧。唯与阿,相去几何?美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楚简本)
千载以来,人们对这一章有着永远也争论不完的阐释。所争者何?都是以己之心来度老子之腹,以自己对世事的看法来各自阐释自己心中的老子。
争论的焦点其实就集中在第一句话:绝学无忧。
一看到这个“绝”字,人们下意识地联系到前一章“绝圣弃智”“绝仁弃义”。所以有人就主张,“绝学无忧”,应该归到前面一章,构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如唐时张君相《三十家老子注》、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清时姚鼐《老子章义》、近人蒋锡昌《老子校诂》、马叙伦、高亨、张松如、陈鼓应等都持这一观点,认为二者之间句法相同、文义一贯、音韵相协。有这么多治老大家名家都看法一致,可见一斑。而魏源《老子本义》反对这一观点,他认为,“文义音韵俱不协”。看法和理由完全相左。孙以楷支持此说,他的依据是楚简本“绝学无忧”是单独一简,与“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并非连抄。李零也是赞成把“绝学无忧”置于本章之首的。
我认为,句式相不相同、音韵相不相协,不足以证明二者是否是一体,同样,单独一简是否连抄也不足以证明二者是不是一体(因为楚简本来是散的,其本身也受制于竹简的书写,上简与下简之间的关联难以理清),关键要看文义。我认为孙以楷指出“绝学无忧”是总括文字,但不是承上,而是启下的观点是正确的。也就是根据文义,“绝学无忧”应归本章。
而针对“绝学”二字的文义,人们争执更多。
首先,人们之所以提出“绝学无忧”的归属问题,本身就是出于对本章文义理解分歧。“绝学”,人们一般理解为弃绝一切学问,处于无知状态,这样就可以无忧了。因为老子还讲过“常使民无知无欲”“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知多”等语。所以理解为弃绝一切知识学问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然而,这样理解起来,“绝学无忧”就与本章毫无关联了,因为,下文所讲的都是关于处世态度问题。所以,才有本句的归属问题之争。
接下来,就有一个新问题,“绝学”到底是要弃绝一切学问,还是有选择地弃绝学问。因为,事实上,要弃绝一切学问,什么知识都不懂,人生只凭自然,是不可能的。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说: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即使是在原始社会,人们需要群居以对付自然界各种生存问题,怎样及时发现身边的危险,怎样避开潜伏的灾难,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东西不能够随便吃,这些都需要经验,而经验本身就是知识。经验需要传播,传播就需要沟通工具,这就要有语言、符号,这些都是知识。能弃绝吗?如果全凭自然本能,那人和野兽有何区别?老子绝不可能持这样一个观点。
孙以楷先生批评得对。他指出,老子认为现实中的一切都是相对的,可是人们的价值判断却常常陷于绝对独断。认为老子主张弃绝一切知识学问,这本身就陷于了绝对。
于是,有人就提出,老子反对的是世俗之学。什么叫世俗之学?说话吃饭穿衣之知识算不算世俗之学?什么又是非世俗之学?屈原遗世独立,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这被认为是非世俗的,可他们要不要和普通大人一样吃饭穿衣起居说话,差别无非是吃相、穿相等与众不同罢了。知识学问难道不是建立在世俗的基础之上的吗?那么,世俗是不是庸俗?难道知识学问还有高雅和庸俗之分?如果说要超越世俗之学,那就不当用“绝”字。事实上,世俗不世俗,本身只是一种价值判断。声色犬马之学,在有的人看来是世俗之学,在另外的人看来,就是一种具有非常精神高度之学。
有人提出,老子所绝之学是卜筮、巫祝、礼义之学,也就是官学。既然要扯到官学,那就是意识形态之学。你反对它可以,你要弃绝它恐怕是不可能的吧。反对它,可以提出一套不同于它的学问体系,弃绝它,怎么可能?
问题的关键还有,老子并不反对“学”,他还说过“为学日益”的话。
人一旦陷入一种绝对的、惯性的思维,就挣脱不出成见。“绝学无忧”的“绝”,事实上完全有正解。因为“绝”,除了“弃绝”之义而外,还有“穷尽”之义。
老子所主张的“绝学”,就是要穷尽一切学问。事实上,人们想学的东西太多,而人生有限,学问无涯,人生苦短,问学苦多。这样一来,焉能不忧?那么,如果能在有限的人生里穷尽一切学问,就无忧矣。
问题是,一般人都不相信,怎么可能穷尽一切学问?
老子回答:能。只要把握住天道,把握住无为的精髓,体合天道,就能穷尽一切学问。这与我们讲哲学一样,哲学被称为“万学之学”。爱因斯坦说,哲学是全部科学之母。道,在老子那里,就是全部知识之母。“绝学无忧”,就是说把握住了道,就把握住了全部的知识,就无忧矣。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唯,是唯唯诺诺,听人呵斥;阿,或诃,就是呵斥。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一个是遵命,一个是训斥。很形象。李零认为,阿与呵不同,“阿”是拍马屁。其实,《韵会小补》云:阿通呵。生活中,有被人呵斥的,有呵斥别人的。其实,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呢?
“善之与恶,相去几何?”楚简本作“美与恶,相去若何?”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其恶已。美与恶是相对的。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别人所害怕的,你不可能(不可以、不敢)不害怕。李零指出,楚简本应为“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句末的“人”字被错误地断在了下句。也就是断在了“人宠辱不惊”一章。此说有理。那么,意思就变了,你怕人家,人家不一样也怕你。这个世界谁怕谁啊。此说更与上下文合。
“荒兮其未央哉”“荒”,帛书本作“望”“恍”。一种理解是:多么荒唐啊,这样的状况还有完没完。另一种理解是:大道广阔,无涯无际,永不停歇!
到这里为止,歧义还是纷纷。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多数人的理解,其实都没和“绝学无忧”联结起来,弃绝一切学问则无忧,跟唯与阿,美与恶,畏与不畏,荒(恍)兮未央有什么关系?李零则认为,这段话是老子劝人难得糊涂。倒有些接近语意。此为新解,值得一说。之所以要难得糊涂,大概因为越学习,越苦恼,不学习,不苦恼。李零的原话。可问题是这跟老子“为学日益”大异其趣啊。老子论道,固定是教人修道,以达到心理安宁的境界。“难得糊涂”当然也是为了求得心理安平。但其真正的意旨还另有其隐。“难得糊涂”出自郑板桥“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报也。”所以,后世讲“难得糊涂”的真正意旨是在该装糊涂的时候难得糊涂。而老子要达到心理安宁的境界,不是通过“难得糊涂”(装糊涂)的方式,而是“守中”“守静”,他反“知”,但求“明”(知和曰明)“知”是机巧,伪诈,“明”是明道。“难得糊涂”就是一种伪诈、机巧、自我保护的伪装,正是老子要反对的。
老子认为,求道、守道是要抵得住外界一切是非诱惑的,消除两极对立的价值取向,唯与阿、美与恶、畏与不畏,是老子从世间纷扰的现象中提出来的三个表现,他认为,对于求道者来说,这三者之中的两两对立的价值其实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因为,大道广阔,永不停歇。我们今天也常说,做学问是要甘于寂寞的,坐得住冷板凳,经得住世外一切诱惑。如果介意、执著于唯阿、美恶的分别,那怎么可能穷尽一切学问的真奥,怎么称得上是求道呢?而且,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争执实在太多,没完没了,对于为学者而言实在大为不利。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众人熙熙”,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另一“版本”。众人熙熙,皆为利也;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只是比喻,言对利益追求的满足、快乐与喜悦。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泊”,船靠岸休息,指淡泊、宁静。“兆”,征兆,开始。“未孩”,没有长成孩子。只有一个人面对世人纷纷追求名利的这种场面,非常淡定宁静,没有动作,如婴儿一样懵懵懂懂,好像不开窍的样子。
“傫傫兮若无所归”。傫傫,疲沓悠闲的样子。若无所归,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好像无家可归一样。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遗”“遗”,应为“匮”,缺乏。大家个个有余,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没有。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沌沌”,帛书本作“蠢蠢”“湷湷”,意思一样。我只守着一颗愚人之心啊,浑浑噩噩的样子。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俗人”即众人、世人。世人都明明白白,我独晕晕乎乎,世人都精明细心,我独默默无心。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帛书本作“忽兮其若海,恍兮其若无止”。澹,是水波荡漾而恬静之意;忽,通惚,与恍同义,这里有昏聩之意。飂,飘。意思是心地好像大海一般恬澹到了快要昏聩的地步,思绪早已随风飘荡,漫无目的,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止。
“众人皆有以,我独玩且鄙”“有以”,有为、有目的、有所凭藉。世人都有为,我独顽皮而鄙俗。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母”,这里喻“道”。道是天地万物之母。我独独不同于一般世俗大众,我只是个顽皮的婴儿,最渴望的是回到母亲的怀抱,渴饮母爱甘泉!
老子以婴儿自比,把追求能够穷尽一切学问的道比作婴儿渴望母亲的怀抱,把整个心思沉浸在对道的追求和穷尽之中,对世上一切纷扰、名利都视若无睹,独异于人,甘于寂寞,甘守愚笨,不啻于一幅自画像。
【核心提示】
真正强者的心态是要能承载,特别能承载耻辱;有包容,特别能包容耻辱。
守辱如水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今本第七十八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故柔胜刚,弱】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也。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訽(诟),是胃(谓)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胃(谓)天下之王。【正言】若反。(帛书本)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天下没有什么比水更柔弱的了,而能够摧毁坚强的东西,没有什么能胜过水,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来替代它。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弱能战胜强,柔能战胜刚,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但没有谁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