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同一队英国旅行者沿底格里斯河[4]及幼发拉底河[5]而下。我们在巴格达[6]雇请了一个阿拉伯老向导,我常想这个向导在某些精神特征上与我们的多么相似。他认为自己不仅有责任带领我们沿河而下,做他应做的事,因为我们付了他报酬,而且还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让我们开心,这些故事有古代的和现代的,有我们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它们当中我多数已忘记,我也情愿如此;不过有一个故事我永远难忘。
老向导抓住缰绳牵着我的骆驼沿那些古老的河流向前走去,一个接一个地讲故事,直到我都听得厌烦了,不想再听他讲。于是老向导发了脾气,不过我仍然没生气。可我记得他脱下头上的土耳其帽用力挥着,以便引起我注意。我从眼角看见他这样,但决心不要直眼看他,担心他又会因此再讲一个故事。虽然我不是女人,可我最终还是又看了他一下,结果他真的马上又讲起一个故事来。
他说:“我现在讲一个只讲给特殊朋友听的故事。”当他强调“特殊朋友”时我便倾听起来,我为自己这样做总是感到高兴。我真的由衷地感激,因为有1674名年轻人正是受着这个演讲的鼓舞而念完大学,他们也高兴我当时听了那个故事。老向导告诉我从前离印度河[7]不远住着一个年老的波斯人,名叫阿里·哈菲德。他说阿里·哈菲德拥有一个很大的农场,其中有果园、谷地和花园;他靠吃利息也能挣到钱,是一个富有而满足的人。他因为富有所以满足,又因为满足所以富有。一天有个年高德劭的佛教祭司拜访了这个波斯农夫,该祭司算得上东方的一位贤明之士。他在炉火旁坐下,对年老的农夫说我们这个世界是如何形成的。他说这个世界曾经只是一团浓雾,全能的上帝把手伸入雾中,开始慢慢转动,然后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把浓雾旋转成一个实心火球。火球旋转着穿越宇宙,一路燃烧从其它浓雾中穿过,使外部的湿气浓缩,最后它酷热的表面碰上大雨,外部因而冷却。这时内在的火焰喷发而出,将我们这个美妙世界里一座座大山小山、山谷、平原和大草原猛然掀起。假如这个内在的熔化体喷出后很快冷却,它就变成花岗石;假如冷却的速度慢一些就变成铜,再慢一些变成银,再慢一些变成金,其后变成钻石。
只听老祭司说道:“钻石是阳光凝结后掉下的物质。”从科学的角度讲,钻石的确来自太阳上的碳性沉积物。老祭司对阿里·哈菲德说,如果他有一粒拇指般大的钻石就可以买下整个县,如果他有一矿山钻石就可以利用其巨大财富让自己孩子个个登上宝座。
阿里·哈菲德听到所有关于钻石的情况,得知它们多么值钱,因此睡觉时感到自己贫穷。他并没失去什么,之所以贫穷是因为他不满足,之所以不满足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贫穷。于是他说:“我想要一矿山钻石。”他彻夜难眠了。
次日一大早他就去找祭司。凭着经验我知道祭司一大早被弄醒是非常生气的。阿里·哈菲德把老祭司从梦中摇醒,问道:
“你愿意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钻石吗?”
“钻石!你要钻石干啥?”
“唉,我想变得非常非常富有。”
“唔,那么,去寻找它们吧。你只需这样做就行啦,去寻找它们,你就会得到的。”“可我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哦,如果你能找到一条穿过白色沙滩和高山的河流,你总会在那些沙滩里找到钻石的。”“我觉得根本没有这样的河流。”“唔,有的,有很多。你只需去寻找它们,然后就会找到的。”阿里·哈菲德说:“我愿意去。”
于是他卖掉农场,带上钱,把家人托付给一个邻居,自己寻找钻石去了。他从“月亮山脉”出发,我认为是非常恰当的。后来他进入巴勒斯坦,又流浪着进入欧洲,最后把所有钱花光,变得衣衫褴褛,穷困潦倒;他站在西班牙巴塞罗纳海湾岸边,忽然一股巨浪卷入“赫拉克勒斯墩”[8]中间,这个贫穷痛苦、备受折磨、奄奄一息的人抵挡不住那极大诱惑,纵身跳入卷来的浪潮中,沉入泛泡的浪头下,从此再没起来。
老向导讲完这个极其悲哀的故事后,让我骑着的骆驼停下,回去把另一只骆驼上的行李固定好,我趁机思考他讲的故事。我记得问过自己:“为啥他只把这个故事讲给‘特殊朋友’听?”故事似乎没有开头,没有中间,没有结局,什么也没有。主人公一开始就死了,我以前还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呢,它也将是我读到的第1个这样的故事。我只听到故事的一章,可主人公就死了。
老向导回来后拿起我骑的骆驼的缰绳,继续讲故事的第2章,就好像根本没有中断过。他说买下阿里·哈菲德的农场的那个男人一天把骆驼牵到花园去饮水,就在骆驼把鼻子伸入园中的浅溪里时,接下阿里·哈菲德的农场的男人注意到小溪的白沙滩里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他取出一块黑色石头,石头在他眼光里反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他把这块小圆石带回家,放到屋中火炉的壁炉架上,以后就把它全忘了。
几天后就是那位老祭司又来走访接下阿里·哈菲德的农场的男人,他一打开客厅的门就看见壁炉架上闪耀着光,急忙冲上去,大声叫道:“这不是一块钻石吗!阿里·哈菲德回来没有?”“哦,没有,阿里·哈菲德还没有回来,那也不是钻石。那不过是我们就在自己花园里发现的一块石头。”“可是,”老祭司说,“告诉你,我看见了钻石就知道是它。我能肯定那是一块钻石。”
接着他们一起冲进那个老花园,用手指掏开白沙子,瞧呀,又出现了一些更美丽贵重的宝石。“于是,”向导对我说——朋友们,历史上确有其事——“就发现了整个人类历史上一流的‘戈尔康达’[9]金刚石矿,它甚至胜过了‘金伯利’[10]矿本身。英国和俄国王冠宝石用的世上最大的‘科依诺尔钻石’[11]和‘奥尔洛夫钻石’[12],即来自于此矿。”
这个老阿拉伯向导向我讲述故事第2章时,取下头上的土耳其帽又挥舞起来,以便让我注意到其中的寓意。那些阿拉伯向导爱让他们的故事包含寓意,虽然它们并非总是如此。他一边挥舞帽子一边对我说:“假如阿里·哈菲德不出去,就在自己地窖里、麦地下面或花园中挖掘,那么他就会得到‘钻石宝地’了,而不会陷入悲惨处境,忍饥挨饿,最终自杀在异国他乡。因为那古老农场的每一片地,是的,甚至后来每铲一下,都让人发现了以后用于装饰君主王冠的宝石。”
他在故事中加入寓意时,我便看出他为什么只把这个故事讲给“特殊朋友”听。不过我没告诉他自己明白这点。这个巧妙的老阿拉伯人做事像个律师,不敢直说的话就绕着圈儿说,什么“他私下认为曾有某个年轻人沿着底格里斯河旅行,而这个年轻人还不如就呆在美国自己家里”。我没告诉他我明白这一点,而是说他的故事让我想起另一个故事,于是我很快把故事向他讲述;我想我也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在座的诸位听。
我说1847年在加利福尼亚有个男人拥有一个大农场。他听说人们在加利福尼亚南部发现了金子,他也渴望得到金子,因此把农场卖给夏特上校后就离开了,从此再没回来。夏特上校在穿过农场的小溪上建起磨坊,一天他的小女儿把一些湿沙从水沟里带回家,在炉火前将沙子从手指间筛下,这时家里一个客人从落下的沙子中看见了在加利福尼亚首次发现的闪光的真金碎屑。那个拥有大农场的人想要金子,而他本来只需在农场里挖掘就可以得到。的确,自那以后人们仅从很少几块地里就获得了3.8千万美元的财富。大约8年前我在那个农场附近的城市发表这样的演讲时,人们告诉我一位占三分之一股份的农场主多年来一直以每15分钟收入120美元的速度增加着财富,无论他睡着还是醒着,并且不用交纳任何税。你们和我也可能享有那样的收入——如果我们不必交纳所得税的话。
不过真正说来,更好的例子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宾夕法尼亚州。如果说我在讲台上还有什么更喜欢的事,那就是在宾夕法尼亚州找一个德国听者到我面前,向他提出连珠炮似的问题——今晚我就乐意这样。在宾夕法尼亚州曾经有个人,他与你们见过的一些宾夕法尼亚人别无两样;他拥有一个农场,他对农场做出的事我也会,如果我在宾夕法尼亚有那么一个农场的话——他把它卖了。但他在卖之前决定先得到替表兄采集煤油的工作,这个表兄在加拿大从事此行职业,他们在此大陆首先发现了燃料油,最初是从流动的溪水中把它舀起来的。于是这个宾夕法尼亚州的农场主写信给他表兄,要求找份工作。瞧,朋友们,这个农场主绝非傻瓜。不,他不是。没有找到别的事做他不会丢开自己农场。在天下所有的傻瓜中,我还没听说有谁傻到没找到新工作就丢掉手头工作的。这对于我的职业有特殊的参考价值,而对于一心要离婚的人却毫无意义。当他向表兄写信求职时,表兄回答说:“我不能雇你,因为你对油生意一窍不通。”
瞧,这时老农场主说:“我会懂得的。”于是他凭着最值得赞扬的热情(这是坦普尔大学学生的特点),着手学习整门学科。他从上帝创造世界的次日开始钻研,那时世界上的植被浓密茂盛,后来转化成原始的煤炭矿床。他研究着这门学科,直到发现正是那些丰富的煤矿排出的液体提供了值得抽取的煤油,然后他又发现煤油如何随活泉流出。通过学习他知道了煤油的形体、气味以及如何炼制。这时他写信对表兄说:“我懂得了煤油这门生意。”他表兄回答道:“好的,那么你来吧。”
根据县志他以833美元卖掉了农场。他刚离开农场新农场主就安排人让牲畜饮水。他发现先前的农场主在过去数年里曾把一块厚木板横放在谷仓后的小溪上,木板竖着放入水中只几英寸。这样做是为了把一种看似讨厌的浮物挡在另一边,牲畜就会嗅也不去嗅一下,而是到下方饮水。因此那个去加拿大的人23年来一直把大量煤油挡在了一边,10年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地质学家们宣布说那些煤油即使当时也价值1亿美元,4年前地质学家又宣布此项发现价值高达10亿美元。那片土地现在已建起“泰特斯维尔市”[13],曾经拥有它以及“快乐谷”的那人从上帝创造世界的第2天就开始研究煤油这门学科,一直研究到眼前,直至完全掌握了它,但却据说他当时仅以833美元把整片地卖了。我再说一遍,那真是“无知”。
不过我还需要另一个例子。这个例子是我在麻萨诸塞州得到的,我为此遗憾,因为我即来自那个州。这个麻萨诸塞州的年轻人正好让我产生了另一想法。他去上耶鲁大学学习矿藏及采矿专业,成为精通本专业的采矿工程师,因此被学校聘请培训跟不上课程的学生。他在高年级时每周能挣15美元,毕业时学校把他的报酬提高到45美元,并提升他为教授。可学校一这样做时他就离校回到了母亲身边。
假如学校把小伙子的报酬从15美元加到15.6美元,他倒会留下并为自己的职位自豪;可学校一下加到45美元,于是他对母亲说,“妈,我不愿为一周45美元工作。想想看,像我这种头脑的人一周才挣45美元!咱们去加利福尼亚吧,用立桩标出金矿和银矿,那才会变得非常富有。”
母亲回答道:“瞧,查理,与其富有不如过得幸福。”
“不错,”查理说,“可为啥不既富有又幸福呢。”母子俩的话都对。由于他是独子,母亲又是寡妇,当然他就如愿以偿了。他们总是这样。
他们在麻萨诸塞州把家产变卖之后,去了威斯康星州而不是加利福尼亚。他再次以每周15美元的报酬被“高级铜矿采业公司”聘用,不过在他的合同中有一个附带条件,即他应在为公司发现的任何矿藏中占有股份。我并不相信他发现过什么矿藏,假如我正直盯着那个铜矿公司任何一个股东的面容,你们就会希望他发现了什么。我有一些由于买不起门票没能来听演讲的朋友,就在那个年轻人受雇于公司时他们的确占有股份。这个年轻人去了那儿,我没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我不知道他怎样了,也不知他是否发现矿藏,但我不相信他发现了。
不过我确实知道事情的另一面。当他刚离开自己的老家时,那个接管的人就来到地里挖土豆。他买下这块地时土豆已在生长。这个老农夫把一篮子土豆带回屋时,它被紧紧卡在了石头围墙缝里。你们知道麻萨诸塞州的农地几乎全用石墙围着。在那儿你必须让前门被占的地方不能太多,得留出一些地搁石头。由于篮子被卡得很紧,他干脆把它放到地上,用力拉着它的两边往前走。这时农夫注意到就在大门旁那个石墙的上角和外角里,有一块8英寸平方的本地银子。可是那位精通矿藏、采矿业和矿物学的教授,不愿为每周挣45美元工作,把麻萨诸塞州的地产出售时恰恰就坐在那块银子上谈价钱。他在这块地上出生长大,用衣袖在那块石头上擦来擦去,直到它光亮得能映照出他的面容,仿佛对他说:“这下面就有10万美元,你只需拿去就行啦。”可是他不愿拿。它就在麻萨诸塞州东北部城市纽伯里波特的一个住家里,但人们却根本没想到那儿有银子,它们都在别处——唔,我不知道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只知在别处什么地方,而他还是一名矿物学教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