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说:“我只是在法律层面上,告诉田大娘和她的家人,他们的什么样的权利受到侵害了。我并没任何恶意。我选择到美国留学,目的是在将来,能为生活在底层的人提供更好的法律服务。政府所做的正确选择,我都看到了结果。我没什么不满意的。看到医护人员前赴后继抢救‘非典’病人,我也流过眼泪。丁小姐主持的节目,我看过不少,也多次被感动过。我很钦佩你的勇敢和可敬的职业精神。但是,这和田大娘一家所受到的侵害,没有关系。”
丁美玲的好胜心被挑起来了:“我丝毫不怀疑你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律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超越中国的现实来单纯地看待法律问题。咱们平阳,还有几十个‘非典’病人住在医院里,疫情随时都可能会反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你说,在这种时候,追究一颗臭弹导致一个战士死亡是谁的责任,合适吗?田大娘家的不幸已经很深重了,这个时候,你让她去向政府要赔偿,你想想会把她置于何地?这左邻右舍,谁不知道政府强行救助他们一家人的事情?”
田大嫂嗫嚅着:“美玲姑娘,你别生气。不是家里揭不开锅,我也不会这样做。我没想到政府还会派人带着钱来看我们。美玲啊,以后我该做啥,不该做啥,我都听你的。小高也是好意,他是看我们家确实没法过了,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小高站了起来,说:“你谈的是人情,我讲的是法理。战士因臭弹而丧命,责任肯定要有人负,要么是枪械商的责任,要么是弹药商责任。我对中国的国情,也很了解。中国如果永远处在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状态,她肯定就完了。不管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省第一人民医院对田大娘家遭受的一连串不幸应该负的责任,都存在。田大娘,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告省第一人民医院,你肯定能赢。如果我还没走,你又想打这场官司,我免费给你当律师。再见。”
丁美玲和万富林回到金河宾馆五号楼,张保国还没回来。
第二天,市卫生局、市民政局联合开展了对出院“非典”病人、病故“非典”病人家人的回访活动。
第三天,市政府下发了一个通知,对“非典”病人病故或治愈出院后可能面临的问题,做出了详细的应对规定。
忙忙碌碌中,十一天过去了。张保国和丁美玲并没有按事先的约定,在隔离结束的第一时间,用一次狂欢,庆祝自己平安度过了“非典”时期。他们并没有忘记这个约定,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但是这个时间他们没法呆在一起。张保国去了省委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北京即将脱离疫区,生活的重心肯定又要转变了。省第一人民医院在这一天复诊,丁美玲和吴东去了那里采访。
丁美玲和吴东在医院里寻找了很久,没有发现钱东风的踪影。他们很想在这样一个时刻,采访到钱东风。
林副院长已经出院了,说起那段日子,眼睛始终红红的。
丁美玲带着几分遗憾回到金河宾馆,把这遗憾告诉了万富林。
万富林说:“昨天,钱东风被双规了。”
丁美玲说:“为什么?”
万富林问:“一是涉嫌渎职,一是涉嫌贪污受贿。我听到的情况是这样的:检察院准备调查钱东风在‘非典’期间的渎职行为,消息传出后,举报他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药品推销商巨额贿赂的匿名信,雪片一样飞向了检察院和纪委。”
36
张春山决定用一次聚餐,宣布这个家庭“非典”时期生活的终结。经过考虑,他决定邀请三个女士参加这次家庭聚餐,一个是准儿媳妇丁美玲,一个是前儿媳妇王思凡,一个是英雄朱全中的妻子尚红云。
张怡接到电话,马上应承说:“没问题,爷爷,我和我妈星期天中午一定准时回去。”
王思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什么事?”
张怡说:“爷爷说星期天中午要在他家里搞一次家庭聚餐,叫你和我都回去参加。”
王思凡大声说:“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真是的。回去也是你回去,不是我回去。我跟你们张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怎么了?”张怡看着王思凡,“妈,不就是吃顿饭吗?至于嘛。”
王思凡说:“这可不是个小事儿!生活在张保国的阴影下面,我哪里还有新生活?我是王思凡,我必须做王思凡,我不愿意只做什么张市长的前妻。”
张怡哧哧地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历史就是历史,时光不会倒流,你呢,这辈子也改变不了张保国的前妻这个身份。这三年,爷爷家里的饭,你也没少吃……”
王思凡抓起一个杯子摔在地板上:“你,你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我是个要饭的吗?你太过分了!”扭头噔噔噔进了自己的卧室。
张怡一下子傻了。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把地板上的碎玻璃打扫干净,之后又呆坐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妈妈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心里觉着委屈,起身走到阳台上,拨通了郑丰圆的手机,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
郑丰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说:“这么说,你妈其实还爱着你爸。对了,你爸跟那个丁美玲现在怎么样?”
张怡抽泣着:“正在朝教堂走吧。”
郑丰圆说:“你确实不该替你妈答应这件事。”
张怡说:“你说我妈会吃丁美玲的醋?”
郑丰圆说:“反正你妈在你们的家庭聚会中处在弱势位置,她肯定很尴尬。”
张怡说:“这谈没谈过恋爱,看问题是不一样。要不,我给我爷爷打个电话,就说我妈不想去。”
郑丰圆在那边笑了起来:“你呀,是真不懂人情世故呀,还是在装傻?你千万别打这个电话。”
张怡问:“那我该怎么办?”
郑丰圆说:“去给你妈赔个理,道个歉。你妈要是真不想去,她自己会给你爷爷打电话的。理由很好找,不用你操心。”
张怡关掉手机,直接冲到母亲的房间,叫了一声:“妈——”
“出去!”王思凡生气地说,“你不会敲门吗?”
张怡只好退出去,关上门,又敲开了门,说:“对不起,妈。我忘了我爸已经恋爱了。我没想爷爷会不会请丁美玲……”
王思凡冷笑一声:“你爷爷怎么可能不请这个准少奶奶?”
张怡说:“妈,其实,我觉得你们见见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只是嘴硬,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爸。否则,你不会这样子。我以为,爱一个人,一定会希望他好。丁美玲确实不错……”
“出去!”王思凡伸手朝门口指着,“你出去!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张怡含着眼泪,狼狈地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怡就把早餐准备好了。看到母亲吃了早餐,她心里才觉得好受些。
王思凡取出存折,对张怡说:“小怡,原谅我,昨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其实也是一个小气鬼。”
张怡忙说:“妈,是我的错。”
王思凡说:“其实,我对你爸一直心存幻想。这两个月,丁美玲主持的节目,我几乎都看了。她表现得这么出色,是因为她心里有爱情。我相信她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帮你爸。临危受命,是需要很多人真心帮助的。这个丁美玲,比我更懂得优秀男人的心。我应该祝福他们。”
张怡喊了一声:“妈妈——”
王思凡说:“妈妈想明白了。走,陪妈妈给他们买个礼物。”
丁美玲同样很为难。在这样一个家庭聚会上碰到王思凡,自己应该怎么做,她不知道。想来想去,丁美玲决定邀请万富林一起去。
万富林不干,说:“这是你们的家庭聚会,扯上我做什么?”
丁美玲:“万一,万一他前妻……她一直没有谈恋爱,又一直和张家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你就帮帮我吧,万大哥。我真的有点怕。”
万富林说:“那你扯个谎,不去了。”
丁美玲说:“那不行!我又没偷她什么,又没抢她什么。我和她根本不在一个朝代嘛。我是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我怎么能不去?”
万富林问:“那你还怕什么?”
丁美玲撒娇般央求:“万大哥,你就陪我走一趟吧。他们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肯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把我晾在那里,多尴尬呀!你去了就不同了。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万富林说:“你和张院士、胡主任也有共同的历史,还是患难之交呢!他们肯定会照顾到你的感受的。再说,王思凡也不一定去,她就是去了,也不会跟你争什么高低。”
丁美玲说:“我受点委屈倒无所谓。我是怕她受委屈。你想想,我要是跟爸爸和剑峰他们有说有笑,她看见了肯定会很难受的。”
万富林说:“噢,我明白了,你带上我,是当话筒用的。”
丁美玲笑起来:“你别说那么难听嘛。不是还有一顿丰盛的午餐吗?”
万富林说:“是啊,这午餐还是免费的。好吧,我同意去。我要是不答应,你一不高兴,床头风一吹,市长大人就会为我准备十双八双小鞋了。”
星期天上午十一点,万富林开着车,跟张保国、丁美玲一起上张春山家。车到英才小区,丁美玲要下车给张春山买鲜花。
张保国感到奇怪,说:“一家人,还买什么花?”
丁美玲下车说:“买花是准女主人的职责。你们先回去,我能摸到家。”
万富林把车开走了。
张保国说:“女人到底是女人,做事的随意性也太强了。”
万富林说:“这可是蓄谋已久的行为。她是怕跟你一起出现,会刺激王思凡。实话给你说吧,我上杆子要求吃这顿饭,也是丁美玲授意的。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王思凡受委屈。我的职责就是陪你的未婚妻说话。”
张保国笑着摇摇头:“女人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丁美玲怀抱一束鲜花,在林****上走了很久,看看表,见差十分钟就到十二点,这才拐向通往院士楼的便道。她拐出林****,迎面碰上了王思凡和张怡母女俩。王思凡也是临时决定晚一点到场,在小区花园里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了。
王思凡给丁美玲买的那条珍珠项琏,就拿在张怡手里。寒喧几句后,王思凡把精致的项链盒子拿过来,说:“你的节目我经常看。我认为你戴上一条珍珠项链,会更漂亮、更有气质。我和小怡逛商店,碰到了。送给你,这也算是……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丁美玲感到很意外,赶忙恭敬地接了礼物,一连串说了四个谢谢。
张怡在一旁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女人,嘴角浮出几缕怪怪的笑。
有了这样一个开端,午餐的气氛就十分融洽。王思凡和丁美玲坐在一起,不停地说着话。万富林这个当话筒的却失业了。
吃完饭,张保国把小英子叫到客厅。
王英子说:“叔叔,我还在收拾……”
张保国说:“让他们几个收拾吧。叔叔一直很忙……总算有个时间跟你聊聊了。我听说你一直在补习高中的课程,很高兴。你学得怎么样了?”
张卫红端着两个盘子从餐厅走出来,接一句:“小英子可用功了,人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子。”转身去了厨房。
张保国问:“想不想上大学?”
王英子说:“想。可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就是考上了,我们家也没钱给我交学费。家里盖了房子后,一分钱都没有了。”
张保国说:你先不要想这么多。富林,你过来一下。你给四中联系一下,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进行期末考试。我想让小英子参加一下他们高二的期末考试。
万富林说:“没问题。”
张保国说:“小英子,你要是能跟得上,下学期,你就到四中上学。”
王英子又兴奋又担忧地说:“叔叔,我上学了,挣不到工钱,我吃什么呀?再说:上高中也要交钱。四中那么有名,一年的学费要好几千呢。我还是准备将来上夜大吧。你们……你们是不是……小君染上‘非典’,我有责任……”
张春山走过来,说:“小英子,你放心,我们全家对你都很满意。学费嘛,爷爷、叔叔、姑姑,可以先借给你,等你大学毕业挣钱了,再还我们。”
王英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保国说:“别哭了。你要想上大学,就听我们的吧。”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这两个月,我们都在忙着抗‘非典’,家里的事你多做了很多。这两百块钱是叔叔给你的奖金。你拿去,到书店里买点高中教辅书看看。”
胡君跑过来:“姐姐,我跟你一起去书店吧。我好久都没去过书店了。我想去看看有没有写伊拉克战争的书。”
张卫红瞪他一眼:“小君哪小君,你这个战争瘾什么时候能戒掉呀。”
万富林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胡君:“来,伯伯奖你一百块。你要是没染上‘非典’,又见到了妈妈,应该得到五百块奖金。因为这一仗你打得不够漂亮,损失有点大,所以只能奖你一百块。快去跟姐姐一起买书吧。”
张卫红说:“早去早回啊!你这个万富林,总是惟恐天下不乱。”
两个小的一起出了门。
张春山面带忧色,看着儿子说:“保国,小英她哥……”
张保国说:“检察院已经准备起诉了……”
王思凡跑过来说:“他只是带了两把刀,又没有伤人,他们可要弄准了。”
张保国说:“不是因为他带刀才起诉他。”
王思凡说:“那为啥?”
万富林说:“他得了‘非典’后,从医院逃出,导致一个人染上‘非典’,犯了危害公共安全罪。”
张怡问:“能判几年?”
张保国说:“起码要判三年。他给别人染了病,其行为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又企图报复伤人,没法从轻处罚。”
张卫红叹了一口气:“太可怜了。”
万富林说:“所以,保国市长才这么关心你家小保姆的未来。”
丁美玲问:“这件事可不可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