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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钟,胡剑峰率三十名流调队队员穿着隔离服,进入平阳市火车站内。为了防止事情引发大的恐慌,流调队队员乘坐的两辆面包车直接开上了月台。火车站的陈副站长早已等候在那里。
陈副站长看见车上走下来几十个穿隔离服的人,顿时面生难色,问:“胡主任,是不是在用火车转运‘非典’病人呀?”
胡剑峰正色道:“非典病人都是就地医治,你可别乱猜测。我们来这么多人,是不想耽误你们的时间。你放心,只有一个病人。”
陈副站长说:“胡主任,一个小时内,就有六趟车路过平阳,还有一趟平阳到南京的始发车,人很多……让他们看到这么多穿隔离服的,只怕不好吧?要不,你们的人先上车,开到那边避一避……前天,一个旅客咳嗽了,整个候车室都乱套了,挤伤了两个人……”
胡剑峰说:“到底是女同志,想得仔细。行。我们用的房子呢?”
陈副站长露出了笑容:“正在给你们搭木板。北京下午发的车,都是夜里到,有个木板,困了你们也能躺一会儿。”
胡剑峰说:“谢谢了。”回头吩咐众人:“你们先上车,开到那边藏一会儿。确实,猛一看,白花花一片,怪吓人的。陈站长,我记得你们有两个出站口。”
陈副站长说:“上个月二十二号,把南出站口给封了。现在入站出站,都安了红外线测温仪,只要在这两个通道出入,发烧的人基本上都能查出来。昨天一天,就查出五十四个发烧的旅客。”
四点半钟,一趟由北京开往广州的火车进站了。三十个人手持红外线测温仪,上车给每个旅客检查体温,没发现有王富贵,也没发现有别的发烧病人。尽管流调队员一上车就声明这是例行检查,但还是引起了车上旅客的恐慌。犯心脏病的、吓尿裤子的事都发生了。
胡剑峰马上拨通了张保国的手机:“哥,这个办法不灵。我们一上车,把车上的人都吓坏了。到晚上十二点,还有七趟车,别弄得人没查到,谣言四起。”
张保国在那边说:“也不能全撤了。上邑县找了十个认识王富贵的人,这些人五点钟左右能赶到火车站。有些测体温的仪器稳定性不太好,不能完全相信这些仪器。你把这十个人布置到位。”
胡剑峰问:“他要是坐汽车呢?他要是提前下车呢?”
张保国说:“长途汽车站也布置了。他会不会提前下车呢?这倒是个问题。真是个问题。你安排一下,回来商量商量。”
近百人在平阳的各个交通要道上堵截了整整二十四小时,没有发现王富贵的踪影。上邑县报告说:王富贵也没有回家。北京方面回电说:王富贵肯定离开北京了。事情陷入了僵局。
晚上六点半钟,上邑县********顾长虹走进了金河宾馆三号楼。
一看见顾长虹,王长河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讽刺:“顾长虹啊顾长虹,上邑县得了一个全国第一,可喜可贺呀!王富贵在首都的脚手架上摸爬滚打好几年,功夫真是了得,能从八层楼上爬下来,然后蒸发掉了。”
顾长虹面露愧色地说:“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
王长河问:“你说怎么办吧?”
张保国忙说:“市长,你别急。王富贵是从医院跑掉的,与长虹他们关系不大。长虹,你们有没有把握在他一进入上邑就把他抓住?六区四县中,只有你们上邑和新汝两县没病例了。”
顾长虹松了一口气,赶紧表态:“请市长和王书记放心。保住上邑零病例的纪录,是全县五十七万人民的共同愿望和根本利益所在。我不敢保证王富贵一进上邑境内就能把他抓住,可我能保证他进入上邑后,不会有任何一个上邑人接近他。”
王长河说:“对了。我听说你们那里把好几条路都挖断了,有没有这回事?”
顾长虹说:“有这回事。发现之后,我们马上制止了。现在进出上邑的路都畅通无阻。”
王长河说:“你说不会有任何一个上邑人接近他,太绝对了吧?”
顾长虹小心地回答:“县城的防疫工作,我们按省疾控中心下发的条例规则,一条一条落实了。农村的防疫工作,除了按省疾控中心和市抗‘非典’办的要求做了布置外,我们还想了一些新办法。”
张保国兴致甚高:“什么办法?效果怎么样?”
顾长虹看看张保国,又看看王长河:“这也是群众先想出来的办法,我们看确实行之有效,就下文在全县推广了。具体办法叫:自然村保卫战。每个自然村,村入口都设检查站,凡从外面进村的人,都必须查体温,都必须消毒。住在村里的人出了村再回村,或者在外务工人员回家,都必须先在村外野地里搭建的隔离房内住十四天。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看它有效,就这么做了。所以,我还真希望王富贵能早一点到家。这样,他传染人的机会就少得多了。”
王长河点头:“听上去不错。保国,明天我去看看,如果办法确实可行,群众又很拥护,可以上报省里,建议在全省推广。”
张保国说:“市长的考虑很周全,我也觉得这个办法好。急人的是,这个王富贵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顾长虹说:“今天上午,我去了王富贵家,才知道王富贵的妹妹王英子在你们家当保姆。”
张保国吃了一惊:“原来是英子的哥!这小伙子我见过一面,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顾长虹说:“可能与他的婚事有关。王富贵谈了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的父母不太同意这门亲事。姑娘呢,长得挺俊,对王富贵也比较满意。姑娘的爹妈就想了一个办法,想让王富贵知难而退。”
王长河问:“什么办法?”
顾长虹说:“让王家盖栋两层小楼,再出两万块离娘钱,姑娘才能嫁过去。所以,王富贵就到北京打工了。”
张保国恍然大悟:“怪不得小英子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这两个项目,恐怕得要四五万。兄妹俩打工,一年能挣多少钱?”
顾长虹说:“王富贵人很聪明,干的是技术活儿,一个月能挣一千好几。听王富贵******话音儿,到今年年底,他们有希望把这个儿媳妇娶回家。农历年底,是女方家给的最后期限。为了早一天挣够这笔巨款,去年秋天,王富贵他爹也出去打工了。”
王长河点头:“这一家人还行,能成事儿。可这个王富贵,得了‘非典’有国家掏钱给你治,你跑个屁。这一跑,还违法了。保国,他是不是违法了?”
张保国说:“按刚刚出台的一个法律解释,他确实违法了,长虹,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回来。”
顾长虹说:“事情出岔子了。一个做猪皮生意的老板的儿子看上了这个姑娘。两个多月前吧,姑娘的爹妈给王家下了最后通牒:端午节前见不到那幢小楼,这门亲事算黄了。一个月前,这姑娘突然不见了。王家的人得到消息,这姑娘来了平阳。”
王长河问:“这姑娘变心了?”
顾长虹说:“王富贵他妈说很可能是这么回事儿。我没想明白,王富贵在北京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刚说到这里,郭怀东省长打电话把张保国叫走了。
晚上八点半钟,张保国回到金河宾馆,把王富贵的事情告诉了父亲和丁美玲。
张春山想了想,说:“估计是小英子碰到了这个姑娘,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富贵。”
张保国马上用手机拨通了院士楼父亲家里的电话,听了一会儿,说:“家里怎么会没人呢!快九点了,他们怎么没在家?”
丁美玲大叫一声:“糟了!小英子会不会带着小君去见她哥?见这个王富贵?”
张保国又拨打一次,还是没人接听。
张春山说:“美玲的分析有道理。小英子和君君并不知道王富贵是个SARS病人。小英子是个懂规矩的孩子,一般不会带人到家里。再说:小区的入口都有检查站,王富贵也进不去。”
丁美玲着急死了:“小君染上了可怎么办?”
张保国说:“我回去看看。”
张春山说:“你是市长,要抓大事,你回去干什么?”
张保国说:“抓王富贵也是个大事。”
张春山不满:“诸葛亮早逝,原因就是他事必亲躬,不肯相信别人。这件事我和美玲干不了吗?你的头发也该理一下了。非常时期,你更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美玲,带两套干净的隔离服,我们走。保国,没啥大事,你就睡觉。要是两个孩子在家闷得慌,出去走走,把个市长都惊动了,好吗?”说完先出去了。
丁美玲朝张保国做个鬼脸,急忙跟了出去。
王英子正在楼上楼下一个一个房间找胡君,张春山和丁美玲穿着隔离服、戴着口罩和防护镜,全副武装地开门进来了。
王英子站在楼梯上,颤抖着声音问:“你们是谁?”
张春山说:“我是爷爷。刚才你干什么去了?你要说实话。”
王英子这才走下楼梯,小声说:“我,我去见我哥了……”
“啊!”丁美玲惊叫一声,“王富贵真在平阳!你知不知道你哥在北京得了‘非典’?”
王英子摇摇头:“不知道。”
张春山问:“你哥叫你干什么?”
王英子说:“我哥身上只剩几块钱了,他要我给他送两百块钱……他真得了‘非典’?”
丁美玲说:“他是从北京的医院里跑出来的,你知道吗?你哥已经犯了法!你们在哪儿见面?说详细点。”
王英子带着哭腔说:“我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他不让我走近他……我把钱用个石头压在河边公园一个花坛边上……他就让我回来了……他是在咳嗽……我都说了吧……我哥的女朋友跟别人……好了……前些天,一个老乡看见她跟一个男的在一起……哥打电话,我给他说了……他回来想问问春梅为啥骗他……他说他先坐汽车离开北京,到一个县城坐上火车……没到平阳他下车了……又坐汽车……在汽车上,他的三千多块钱被人偷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丁美玲急得发跳:“爸爸,你说王富贵会干什么?”
张春山说:“他恐怕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英子,你知道你哥的女朋友在哪里吗?”
王英子说:“我那个老乡说:她和那个猪皮老板的儿子在雁岭河商场门面房里卖衣服、卖皮鞋,他们在伊河小区买的单元房……我没见过他们。听老乡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不能不相信。我哥,我爹,还有我,为了她吃了多少苦,她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我连高中都不上,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早点娶她做嫂子?她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张春山问:“你知道他们俩叫什么吗?”
王英子点点头:“知道。男的叫裴永春,女的叫董春梅。”
张春山同情地看着小英子,长叹一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抓起电话拨通了张保国的手机,“保国,查清楚了,王富贵在平阳。英子给了他两百块钱。他从医院逃出来,目的性很强。我估计他不会到人多的地方。你马上把伊河小区和雁岭河商场控制起来,找到一男一女,把他们保护起来。男的叫裴永春,女的叫董春梅。董春梅就是王富贵的女朋友,现在跟了裴老板的儿子裴永春。你们要快一点!这个王富贵,杀人的心他可能都有。你别问了。要快!你可别忘了,他是个SARS病人!”
王英子瞪大眼睛问:“爷爷,你说我哥他会杀人?”
丁美玲说:“你以为他不敢吗?”
王英子脸色变得煞白:“我懂了。我记得有句古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张春山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半小时前,小胡君不在家,他不会这么快就睡着的。他着急地问:“君君呢?你没带他出去吧?”
王英子声音怯怯的:“没有。你们进门时,我正在找他。他说他看看电视就睡觉。我……我再上楼看看,看看他是不是滚下床了。”说着,飞快地跑上楼梯。
张春山和丁美玲相互看看,谁都没心思说话。
王英子拿着一张纸急急火火跑下来:“爷爷,爷爷,君君说他看你们去了。”
张春山接过白纸,只见上面写着:“姐姐,我想外公、爸爸和舅舅了,我要去宾馆看他们。他们要是不送我回来,我就住宾馆了。宾馆的饭可好吃了。”
丁美玲长出一口气:“这个小家伙呀……”
张春山神情严肃地说:“英子,有两件事,你必须按我的要求做。第一,你哥要是再来电话,你要先问清楚他在哪里,不管他问不问你要钱,你都要说你想见他,然后,你马上给我们打电话。第二。你就守在电话机旁,等我们找到君君,你才能睡觉。另外,君君回来了,你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两个人走出院士楼,驱车回宾馆。到宾馆大门口,正好碰上胡剑峰带着六个流调队员去伊河小区抓王富贵。
丁美玲打开车窗探出头大声说:你们见到胡君没有?他说他来宾馆了。
胡剑峰也打开车窗说:“没看见。爸,董春梅和裴永春已经找到了。河东公安分局派了四个人把他们保护起来了。胡君不会有事的,七岁那年,他就是一个人坐公共汽车上学放学。”
张春山说:“小君要是给你打了电话,别忘了告诉我们。你告诉公安局的同志,一定要戴双层口罩,当心感染。”
丁美玲担忧地说:“小君还不到十一岁,以前也没说来宾馆……不会出事吧?”
胡剑峰说:“快一米五了,是个大孩子了,没问题的。爸,我们走了。”
张春山和丁美玲在宾馆内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胡君的踪影。两个人又开始焦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