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烟雾弥漫,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最后讨论的重点竟然从讨债转移到了怎样对付财务检查上来了。老董说要怎么样怎么样,马上便有人附和,说那先就这样办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很显然,老董很失望。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周围一片嘈杂的声音,他说:“这件事,关乎我们二十四处的生死存亡,我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解决此事。”老董说着,又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一下每个人的脸。
见众人没有反应,老董又加强语气说,“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用兵的时候,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为我们二十四处排忧解难,如果有人能够做到,他就是我们的功臣,优先提拔和奖赏。”
因为事情太棘手,所以重赏之下并无勇夫,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有勇气站出来。老董只得失望地宣布散会。就在这时,余致力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说:“让我来试试!”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他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余致力是个局外人,所谓旁观者清,在他看来,要解决这件事情,如果按正常的牌理来出牌,是没有任何希望的。那个一撮毛是个什么人,谁都知道,他就是一个无赖。对付一个无赖,你用常规的手段是无济于事的。只能以毒攻毒,以邪制邪,来硬的。二十四处的人也不是不知道,但他们是体制内的人,不是毒,更不是邪,来硬的,对他们来说,有风险,他们必须文明执法、礼貌待人,不能拿自己的铁饭碗和政治前途来开玩笑。但余致力就不同了,他现在还不是体制内的人,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余致力心想,这倒是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他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一列脱离了轨道的火车,他失去了控制,管不住自己的言行了。
“要想对付这样的无赖,就要比他更无赖,以毒攻毒,以邪制邪,搅个底儿朝天。”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余致力的脸上,他们的目光甚是复杂,有惊讶、有疑虑、有欣赏,也有不屑。事已至此,余致力什么也顾了,他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决定拼了,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有办法让那个李老板还款,不过需要你们的配合,要不先让我试试?”
老董朝余致力走了过来,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惊喜和期待。部属们一个个百依百顺,对一个领导来说,真是危险万分。无论什么事情,只要领导开口,下属便不动脑筋,顺口叫好。如果领导的决策是对的,当然很好,表示上下一条心,步调一致。俗话说,神仙打鼓也有走调的时候,若是领导的决策是错误的,或者是根本就想不出好的办法时,就特别需要他的下属来为他排忧解难,承担责任。
“好啊,那你就试试看。”老董摆出一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样子说。
“请领导派个人穿着警服,开辆警车送我过去,明天上午就去,我去找那个一撮毛要钱。”
“好的,还是让季声瑜给你开车。”老董说。
第二天上午上班没多久,一个打扮怪异的年轻人出现在处长办公室的门口。他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裤,一件花格子衬衫,脖子上晃荡着一根银项链和一串佛珠,左手的手腕上贴着一张蝎子图形的文身纸。林黛芳和叶小青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黑社会找上门来了。等到认出是余致力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
“天哪,余致力,真的是你吗?”
余致力只是点点头,他一言不发,径直找到了老董,要求给他配一把手枪,他早就听何生亮说过,二十四处的保密箱里有一把手枪,不过谁都没有用过。
“不用枪行吗?这样风险太大。”
“当然不行!”
“我冒不了那么大的风险。”老董的额头上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那就快去买一把假的过来。”
不一会儿,老董就派人买来了一把假的六四手枪。几个人把这把手枪传来传去,他们都懂枪,忧心忡忡地说,这也太假了一点吧。
“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余致力说着,把枪放进自己的口袋。等人们散去之后,他一个人来到了董处长的办公室,并把门关上。
“小余,还有什么事吗?”
“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要带真枪去见那个人。”
老董沉默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说,不行,绝对不行,要是把枪给这个小子,等于在我自己的身上安了一颗定时炸弹,二十四处是很复杂的,我虽说是处长,但要是有人想整我,这一条就足够可以让我死一百次。
“除了您和我,谁也不会知道。”
“你是想让我……”老董欲言又止。
“是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要是您信任我的话。”
老董目不转睛地看了余致力一眼,心想,这个小子还真不简单,以前是小看他了,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既然命运硬要把他和这个小子捆绑在一起,那他还有什么话说。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肯定要比十几个人都知道的秘密更是秘密。
“好吧,到了现在,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老董边说,边把那把假枪放在身上,一个人走进了协理室,他借口要在保密箱里找一个东西,找王秀珍要了钥匙,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用身上的那把假枪把真枪换了出来。他现在对余致力真是刮目相看,他看出了这个人身上潜在的能量。老董把手枪递给余致力的时候,他的手哆嗦起来,好像这把枪有千斤重,让他拿不稳。
“你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能出事,不能让这把枪打响,要是枪一响,我们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董处,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季声瑜已经开着警车在楼下等他了。
一个小时后,余致力一个人出现在了李老板的办公室,等他说明来意后,李老板倏地把脸一沉,耍起赖来。
“你是二十四处的人吗?”李老板问。
“我不是,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一个警察,刚刚从局子里出来的,三岁的小孩都知道,警察队伍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混得进去的。”
“那你为什么替他们来要钱?”
“你是谁啊,又不是我大哥,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那你大哥是谁?”
“我就一个人,既是大哥,也是小弟,我是任意一个人,什么都是,什么也都不是,江湖走得老,六月穿棉袄。”余致力不动声色地说,眼睛里射出一丝凶光。他注意到李老板脸色变了,心里有了底,于是从腰上拨出那把六四手枪,啪地一下拍在李老板的办公桌上。
狡猾的一撮毛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把枪上。
“这是一把警用手枪,去年一个派出所的民警在喝酒时丢失的,媒体上都报道过,你应该听说过吧。”
“好像是有这回事。”
“兄弟,三条路任你选择,要么把钱还了,六十万,利息就算了。要么拿这把枪把我崩了,要么我拿这把枪崩了你,有警察等在下面,案都不用报。”
李老板开始眼露凶光,咆哮着,他脸上的那撮毛也疯狂地动了起来,像狂风中的独树,但余致力手里紧紧握着枪,根本不为所动。后来,李老板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钱我早就准备还的,都是好兄弟,何必闹成这样。李老板说着,当场给老董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把钱早就准备好了的,他要亲自送过去,并请董处他们吃饭,感谢他们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照。老董连忙在电话中说,不麻烦李老板了,我们处的季科长就在楼下,要他上来拿一下就行了,下次我们请你吃饭。说着就匆匆把电话挂了。李老板放下电话,当即开了一张六十万的支票。他刚把支票开好,季声瑜就赶到他的办公室来拿了。
二十四处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如此棘手的事情,竟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晚上,他们在好食府一个豪华包厢里设宴款待余致力。
“小余,你这回立了大功了。”老董紧紧地握着余致力的双手。
“没有没有。”余致力的脸倏地红了,很不好意思。
“来来来,我们今天好好地喝一杯。”老董说着,把余致力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和戴名世、陈钢一起坐在上首。
同事们一个个来给余致力敬酒,酒过三巡之后,何生亮问余致力是怎么靠一把十几块钱的假枪把那个一撮毛给摆平的。这一直是人们心头的一个谜团,只是没有谁第一个出来吃这个螃蟹。见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便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很简单,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是什么话?”
“要是见人不说人话,而是说鬼话的话,那还不吓人一跳。”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以前你们去找一撮毛,他知道你们是警察,是有身份的人,而你们碰到的是鬼,给他讲人话,他怎么会听,要听也听不懂,而我不是警察,什么都不是,我就给他讲鬼话,是死鬼碰到了活鬼,江湖一把伞,拼的就是一个胆,他就没有了办法,只好听我的。”
听了余致力的话,二十四处的人频频点头,同时,他们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余致力的话卸下了他们心理上的包袱,不是他们不能够做到,而是因为他们是警察,要是他们不是警察的话,他们也一样能够做到。于是他们便心安理得起来,你余致力所做的一切,都是分内之事,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一个江湖一把伞,来来,干杯!”老董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一下余致力的肩膀。
后来,余致力放下酒杯,借口上厕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厕所里后,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哪里是他所说的那么简单,还有一句话是他没有说出来的:江湖一把伞,进门就已吓破胆。其实当时,他真的害怕极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弥补自己曾经因失误给二十四处造成的损失,为了报答知遇之恩,更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后的一次机会,他别无选择,只能拼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已经过去,而恐惧却深深地埋藏在了他的心底。